第三十三章 搬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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喊声逐渐低了下去,我捧着她陷入昏迷的脸,惶恐的大叫:“葛戴!你醒醒!你不能有事!”
  
  “嗯——”低吟一声,她痛楚难当的重新睁开眼来,定定的望着我,眼神凄楚哀伤。
  
  我心如刀割,泣不成声。
  
  “姐姐……是你吗?”
  
  “是,是!是我!葛戴……是我!”
  
  “我……我求姐姐一件事……只当我最后,求你一件事,你千万要答应我!”
  
  “好。”
  
  “我的孩子……拜托你……”
  
  不待她说完,我已含泪拼命点头:“我必当视如己出,你的孩子便是我的孩子!”
  
  她莞尔一笑,苍白的脸庞漾出欣慰的笑容,然后婉转低叹一口,缓缓抬起胳膊,伸手探向我身后。我茫然回头,却见房里空空荡荡,她所指之处并无一物。
  
  “啊……爷,你来看我了么?我好欢喜……真的好欢……”
  
  蓦地,那只手在我眼前猝然坠落,腕上的玉镯敲击在床沿上,玉碎镯裂,吧嗒裂成两截摔落在地。
  
  我脑子里嗡地声,像是断弦的琴发出最后凄厉的一声低吟。
  
  “主子……”
  
  “福晋……”
  
  两个小丫头的哭声汇成一片,哲哲闻声冲进门,奔到床前时“啊”地声低呼,呆呆站住,掩面落泪。
  
  我颤巍巍的弯腰拣起那两截断玉,紧紧的捏在掌心。
  
  “你放心……你放心……”我低声呢喃。
  
  床榻上的葛戴了无生息的阖上了双目,然而紧抿的唇角微微上扬,淡淡的噙着一缕安祥而又满足的笑容。
  
  我猛然一震,再难克制悲痛之情,伏倒床侧,放声恸哭。
  
  连日的无休无眠,彻夜奔驰,体力严重透支的我终于在葛戴去世的打击下累垮了。
  
  贝勒府内挂起了白幡,丧事冷冷清清的由哲哲全权操办着。因为前方战事未结,葛戴的灵柩暂时停放在房里,吊唁出殡等事宜都还得等皇太极回来再议。
  
  我在床上躺了三四天后,勉强撑下地,只觉眼晕目眩。歌玲泽和萨尔玛小心翼翼的在两侧扶着,我如踩棉絮般飘飘荡荡的挪到了灵堂。未曾进门,便听得里头有个尖锐的声音扯高了在喧闹,我头皮猛地一阵发麻抽紧,一口气噎在胸口怎么也咽不下去。
  
  推门而入,只见灵堂前娥尔赫噙着冷笑,正对着自己的丫头不停打骂怒叱,小丫头跪伏在地上哭得凄凄惨惨。
  
  哲哲面色铁青,连日操劳累得她人像是瘦了一圈,单薄的身子此刻站在彪悍的娥尔赫面前,越发显得轻微渺小。
  
  娥尔赫一边打骂丫头,一边冷眼乜着一旁的哲哲,神情得意,姿态极度嚣张猖狂,骂得兴起一只左手甚至还时不时的在灵台供桌上猛拍。
  
  我直气得身子狂颤,怒火直冲脑门,也不知打哪来的力气,竟是挣开两丫头的扶持,迳直冲了进去。
  
  娥尔赫先是吃了一惊,没等她完全反应过来,我已愤然抄起灵台上的一柄黄铜烛台,将底座狠狠的砸上她的手背。
  
  娥尔赫杀猪般发出一声惨叫,右手捂着左手手背痛得弯下了腰。哲哲吓傻了眼,张嘴想喊,却是一个音也没能发出来。
  
  “你试试……你试试敢再在这里大呼小叫!”我喘气,将烛台上插着的蜡烛拔掉,将尖锐的铜叉子对准娥尔赫,怒目而视,“容忍你不等于就是怕了你!你不过就是仗着有个了不起的老子罢了,你算什么东西?你莫忘了大福晋还有个大阿哥在,你胆敢在他额涅灵前放肆,等将来大阿哥大了,看他到时候怎么揭你的皮!你那老子能护得了你一辈子么……”
  
  娥尔赫原还发疯般想冲过来跟我拼命,见我拿烛台对抵,先是一愣,再听我把狠话一激,竟是吓懵了,愣愣的呆了老半天,才哇地声破口大叫:“臭不要脸的老女人!你一个小福晋居然敢大言不惭的欺负到我头上,你不过就是仗着爷宠你,你难道还能专宠一世不成?”伸手一指灵堂上供奉的葛戴牌位,“这女人死了,你在这猫哭耗子假慈悲的,不过是想借机讨好大阿哥……以前她为了讨好爷,把你供得跟她的祖宗似的,我要让你给打根绦子她都不许,就连使唤你丫头做双鞋垫她都拦着。家里白养着你,成堆的活都派给我屋里日夜上赶着做,敢情你才是主子,我倒成了奴才?我堂堂一等大臣之女,岂容你们这等下作女人骑到我头上——”
  
  她厉声大叫,扑上来掐我,我原想侧身避开,无奈体力跟不上,竟是当面被她抓了个正着,勒住我的脖子猛掐。
  
  慌乱间我手里的烛台失落,哲哲喝斥声不断在我耳边响起,可是根本无济于事,娥尔赫已完全失了理智。
  
  意识凌乱间只听有人厉声大吼一声,紧接着死死卡在我颈上的十指松开,我缓了口气,向后倒跌。
  
  有人在身后扶了我一把,我这才没摔个屁股开花。定眼一看,娥尔赫正被白盔披甲的皇太极暴怒的伸臂卡住了脖子。她双脚已然离地,表情痛苦的翻着白眼,双手抓挠,双脚不停踢腾。
  
  “爷!爷请息怒!”哲哲跪在皇太极身侧,膝行,“爷,娥尔赫姐姐纵有错,也只是一时冲动才会失控!求爷息怒,饶了她一条性命吧!爷要打要罚都使得……”
  
  “这贱人该死!你给我滚一边去……这里不干你的事!”
  
  哲哲一把抱住他的双腿,苦苦哀求:“大贝勒杀妻饱受众人诟病,前车之鉴,难道爷要步大贝勒后尘吗?”
  
  我惊魂未定,一颗心噗噗乱跳,眼看娥尔赫脸色慢慢转紫,若是再不阻止,只怕今日难逃给葛戴陪葬的命运。
  
  “皇太极——”这一急,竟是忘了人前该有的礼数,脱口直呼其名。
  
  身后扶着我的那双手微微一震。
  
  哲哲亦是面现讶色,但瞬间已恢复。
  
  皇太极侧过头来瞥我一眼,我紧着眉头微微摇头。
  
  “滚——”
  
  娥尔赫被摔在地上,咳嗽着喘气,抽泣着抖若筛糠。哲哲忙打发小丫头搀了她,趁皇太极没有变卦之前将她扶出灵堂。
  
  娥尔赫临出门时,怨恨的回眸瞥了我一眼,我尚未有何表示,她却突然面色大变,像是活见鬼般,怆惶夺门而逃。
  
  我正纳闷不解,身后响起一声冷哼。扭头看去,恰恰触到一双愤恨的眼眸——大阿哥豪格!
  
  难怪……娥尔赫会落荒而逃。
  
  愣怔发呆之际,豪格已收回目光,脸色稍和,双手仍是扶着我的手肘,说了句:“多谢你方才仗义执言!”
  
  他彬彬有礼的态度让我一阵别扭。住在这个家里虽然已有好些年,我却还是第一次这般近距离的看清这位皇太极的长子——十二岁的半大孩子,身高竟已长得跟我差不多,他的长相八分遗传自葛戴。
  
  看着那熟悉的眼眉轮廓,我心里直发酸,忍不住难过的流下眼泪。
  
  皇太极走过来怜惜的将我揽进怀里:“你脸色好差,病了?”
  
  “我不碍事……”
  
  “回去躺着。一会儿我让医官来瞧瞧。”他不容置疑的看着我。
  
  我咬唇不语,倔强的看着他。
  
  “我送你回去!”他忽然打横抱起我,“葛戴的身后事,不用你再操心,你养好身子才是最要紧的。”
  
  “可是……”迟疑间,皇太极已将我抱出了门。
  
  回到住处,在他的高压政策下,我只得脱了外褂乖乖的钻进被窝。
  
  “辽阳……”
  
  “拿下了。”他漫不经心的回答,脸上带着疲倦的微笑。
  
  我清楚他说的虽轻描淡写,但辽阳之战必定打得惊心动魄,绝非轻而易举就能攻下的。想着他的劳顿困苦,不由心疼。
  
  “葛戴她……替你生了个女儿。要不要让乳娘抱来给你瞧瞧?”
  
  “不用了。中午汗阿玛赐宴,我得马上赶着进宫去。”见我面有责备之色,他顿了顿,又道,“我让豪格留下,就让他这个作儿子的最后尽些孝道吧。”
  
  我张口欲言,然而见他脸上隐隐透出些许不耐之意,到嘴的话终于还是硬生生的咽了回去。
  
  此时的皇太极,淡漠的态度令人不由想起孟古姐姐亡故时努尔哈赤的薄情……
  
  我心里一寒,不敢再胡乱瞎想,忙闭了眼睛,窝进被褥里,闷闷的说:“嗯,我睡了,你去忙你的。”
  
  皇太极亲了亲我的额头,怜惜的说:“晚上回来陪你。”
  
  我点头,倦意侵袭而至,恍惚间听见脚步声渐行渐远,我怅然叹气,沉沉睡去。
  
  也许当真是应了我这张乌鸦嘴,六月里,努尔哈赤视同臂膀的左翼总兵官、一等大臣额亦都突然亡故。
  
  努尔哈赤固然因痛失一员爱将,而临奠恸哭,却总也比不上我们四贝勒府里这位钮祜禄福晋来得悲痛欲绝。
  
  娥尔赫之所以敢在府里肆意横行,一方面是仗着早年曾替皇太极生下三阿哥洛博会,虽说那孩子命薄早殇,但好歹与我和哲哲这两个无所出的人相比,已是要强出甚多;另一方面,自然还是仗着有额亦都这个军功赫赫,权倾朝野的阿玛。
  
  可如今额亦都猝然身故,娥尔赫受得打击和刺激着实不小,没过几天她便病倒,据闻病势极险。
  
  我忙着照顾嗷嗷待哺的格佛贺,外带那个蹦蹦跳跳、最爱调皮捣蛋的兰豁尔,根本无暇顾及娥尔赫那边的情况,只是略略听说哲哲每日必去探视,可娥尔赫的病情始终未见好转。
  
  转眼到了月底,娥尔赫的病竟是一发不可收拾,在医官们唯唯诺诺的答复中,我们心里渐渐有了底。于是拖到七月初,娥尔赫最终还是没能战胜病魔,撒手人寰。
  
  丧事尽量办得低调,可是吊唁的宾客却仍是来往不断,平素清净的四贝勒府顿时变得门庭若市。我原想窝在屋里当甩手掌柜,然而眼见哲哲累得眼眶瘀黑,形容憔悴,终还是于心不忍的站了出来,帮她搭了把手。
  
  这头正忙乱的办着丧事,宫里却开始大摆宴席。努尔哈赤为全面夺取辽沈之地而特开庆功宴,席面摆了整整三天三夜,皇太极也连着三天三夜没有回家。
  
  第四天下午皇太极终于从宫里回来了,去的时候是单骑去的,回来时却跟了一辆马车,车上毫无意外的载了两名十来岁的少女。
  
  晚上皇太极到我房里时,我正挑灯写字。因嫌烛火不够亮,我便用剪子剪了烛花,顺手将剪子塞到他手里:“帮忙搁那边针线娄里。”
  
  “悠然……”
  
  我背转身,铺开宣纸:“替我磨墨,快点……”提笔在纸上悬空虚画,“你说我写些什么好呢?你说……”
  
  “悠然!”他劈手夺走我手中的笔管。
  
  我蹙起眉头,抬眼瞄了他一眼,他表情僵硬,神态冷峻,不经意的散发出一股凛然霸气。
  
  我自嘲的一笑:“那好啊,我不写了总行了吧?”
  
  “悠然!那两个女人不是我要的,是汗阿玛赏赐的……”
  
  “我早就料到了……这是必然的。”我点头,刻意忽略掉内心的伤痛,淡然平静的说,“堂堂大金国四贝勒,府里只有一妻一妾,实在寒酸得不像话,更何况你子嗣单薄……”
  
  他微微眯起眼,审度般的盯着我看,眸光闪烁,慑人的视线极具穿透力。这种好似x光线的眼神向来令我毫无招架能力,在心思细腻,思维敏锐的皇太极面前,我根本无处躲藏。
  
  我不由泄气的将桌上的纸抓来揉搓,使劲的捏成一团,扔到地上,倏然抬头:“皇太极,江山和美人,对你而言孰轻孰重?”
  
  他错愕得惊呆,足足愣了有一分钟,神情遽然冷凝,变得高深莫测起来。此刻的他就如同高耸挺拔的擎天松柏,而我只是他脚下最最卑微的一株小草。
  
  我战战兢兢,忐忑不安的期待着他的回答,房间内静匿的空气压得我几乎想要夺路而逃,甩开这个呼之欲出的答案。
  
  “我……”他哑然开口,音量虽然不高,却让我呼吸一窒,“无法给你答案……很抱歉!”
  
  我心里一松,一时竟无法体会自己内心究竟是喜是悲,只得哈哈干笑两声:“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悠然!”他忽然紧张的抓住了我的胳膊,急道,“你明白什么了?你什么都不明白!”
  
  “不!我明白的,明白你想要什么,也同样明白你最终会得到什么……你的未来,你的人生……我比谁都明白。”我目光痴迷的锁定在他脸上,眼眶不禁湿润起来,“你会得到一切的!既然这是你选择的,那就不用再跟我说抱歉。请你……一如既往的走下去。”
  
  “你为什么……”他困惑的嗫嚅,因为我莫名其妙的一番话而露出了迷茫的神情。
  
  “因为你是皇太极!因为你是爱新觉罗皇太极——”
  
  因为——你是大清开国之君皇太极!
  
  皇太极……后人眼中的清太宗皇帝!他这一生早已注定无法专属我一人!因为他不单单是我深爱的男人,他还是一个高高在上的帝王啊!
  
  是年八月,已被休离一年之久的乌拉那拉阿巴亥竟再次得蒙努尔哈赤召回,仍是立为大福晋。
  
  八月廿八,新的都城在辽阳太子河北岸山岗举行奠基仪式,汗宫内栅诸福晋在努尔哈赤和乌拉那拉大福晋的带领下出席庆贺大典。与此同时,各贝勒、八旗亲贵、甚至众汉官的内眷都受到邀请。
  
  如今这个四贝勒府由哲哲当家,加上后来努尔哈赤送的被安置在哲哲屋里的两个闲散妇人,家里统共也就是一妻一妾两侍。哲哲当家后,家里的规矩还是延用葛戴在时定下的那一套,基本没什么变动,人事上早在她之前接手管时,一些闻风倒向的奴才就早早的投其所好,表了忠心。如今她正式当家做了主母,又慢慢把一些活少油肥的差事放给了投靠她的奴才,借此笼络住了人心。不过即使如此,她仍是不敢给我的屋子派活,我屋里的吃穿都是公中出钱,因皇太极在我屋里吃用开销,所以我从未出过一两私钱。我平时拿的虽是小福晋的月例,但合府只我一个小福晋,月例应给多少,全由当初葛戴拟定,葛戴又说贝勒爷歇在我屋里,怕有格外开销,就又破例加上皇太极一笔,合起来我就拿了双份月例,这样七七八八一个月算下来竟比原先葛戴还要多出一两三钱。
  
  哲哲以前只知我得宠,万万没想到葛戴会在内用开销上做出这样大方的让步,我把账册盘点给她时,她脸色明显变了数变。但哲哲倒也是个乖觉的,既知我在家里的地位不同,便不敢拿小福晋的身份来看待我,更不敢用福晋的身份压制我,见到我时竟是比以前更多了恭谨谦让。账册交给她后,也不知道皇太极说了什么,这之后每到月底她便会捧着账册到我屋里,名为叫我帮忙,实则是让我查账。
  
  这一次阿巴亥重获恩宠,为了向众人炫耀她的身份地位,竟是要求合府福晋,无论尊卑长幼都需出席。这么大的场合自然会遇见许多熟人,我有心推诿,奈何哲哲不敢不叫我去,怕皇太极误会她轻忽怠慢了我,对我说家里姐妹少,我若不去,只她一人去,少不得要丢了四贝勒的面子。
  
  我和皇太极提起自己不愿露面,没想到他全没当回事,我看他的态度,似乎完全不担心我会被认出,我对皇太极的判断向来深信不疑,既然他觉得没问题,那就应该没什么问题。于是这一日便跟了皇太极和哲哲一起出席典礼。
  
  大典隆重非凡,八旗旗主带领家眷入主场筵席,另宰杀八牛,在外围各设十桌席面。八旗一共是八十桌,再加上主场十余桌,铺天盖地的壮观场面令人叹为观止,黑压压的一片人头攒动竟是将整个山岗都快填满了。
  
  皇太极自去与努尔哈赤同席,我和哲哲坐了正白旗主桌,与大汗席面虽说隔了二三十米远,我却仍是紧张得手心捏汗。
  
  哲哲处事冷静,喜怒从不轻易摆在脸上,举止落落大方有礼,有下属亲贵的女眷过来问安寒暄,她都能进退自如,分寸拿捏得极好。既不会让人觉得她这位四福晋高傲,同时又不会教人小觑了她。
  
  我从典礼开始就一直压低了头,两耳不闻身边事,倒是站在哲哲身后伺候着的两个女人兴奋得一刻也没消停过。其实也难怪她们兴奋,就连我到古代这么久,也还是第一次见识如此壮观的场面——以前大小宴会算是参加过不少,却从没见有让女眷也一齐相携出席的先例。
  
  阿巴亥……果然别出心裁!仅是这么一招,便让她在人前风光大现!相信以后再无人会对她失而复得的地位产生任何的置疑。
  
  宴会上闪动着姹紫嫣红的窈窕身影,倒是为四周的景致增色不少。我渐渐放松心情,埋头不停往嘴里扒着吃食,断断续续间竟也填了八九分饱,正觉胃里撑得有点难受,忽然身侧有人笑言:“给窝克[1]请安了!”
  
  我还没放下筷子,哲哲已笑着说道:“瞧你客气的……”
  
  我扭头一瞧,那是个穿了一袭大红百蝶织锦缎袍的女子,看年纪与哲哲相仿,瓜子脸,丹凤眼,皮肤被阳光晒得微红,倒是比那些尽往脸上搽胭脂的俗气女子看起来更招人亲近。我打眼一瞧她这副装扮,便知是个有头有脸的主子,却不知是哪位亲贵家的内眷,一时无措,只得放下筷子也跟着站了起来。
  
  “你别忙,快坐着吧。”哲哲笑着朝我摆手,“这是大贝勒的大阿哥福晋阿慕莎莉。”
  
  阿慕莎莉微微一笑,一双眼睛盯着我猛瞧。我看她的眼神实在太怪异,想了想,发觉大概是因为自己坐着失了礼,忙又站了起来让座。
  
  阿慕莎莉却是推辞不坐,谦让道:“兰豁尔给你添麻烦了,这孩子若有淘气的,你只管打骂便是。”
  
  我顿时恍然,敢情她便是兰豁尔的额涅。据闻岳托二娶的福晋乃是三格格莽古济与武尔古岱的大女儿,想来应该也就是这一位了。
  
  哲哲命人添上碗筷,让阿慕莎莉挨着自己身边坐下,两人家长里短的聊得十分热络。我忽然感觉这种情景怪异得让人别扭,岳托的大福晋和四贝勒的大福晋居然亲如一家,岳托把自己的嫡长女送给了皇太极做养女,皇太极和岳托的关系真的只是叔侄那么简单吗?
  
  代善他……若是知晓自己的大阿哥与外人更亲近,胳膊肘向外拐,不知会是何等的无奈怅然。
  
  其实何止岳托,就连代善的三阿哥萨哈廉,褚英长子杜度,舒尔哈齐六子济尔哈朗……乃至五大臣中的扈尔汉等人,全都或明或暗的站到了皇太极这边。
  
  皇太极以他独有的人格魅力配合了政治手腕,笼络了一大批在大金举足轻重的亲贵朝臣,如今的金国政权,四贝勒与大贝勒已然成为两股并驾齐驱的势力,两股最最有望夺得努尔哈赤汗位继承人的势力。
  
  “欧——”欢呼声突然响起,紧接着呼声雷动,如波浪般一波波的向四周不断扩散。
  
  整个山岗都似乎震动了。
  
  “怎么回事?”哲哲好奇的问。
  
  阿慕莎莉赶忙叫了个奴才去打听,没片刻工夫,那奴才低眉顺目的回来了:“回各位主子,方才大汗让八旗的固山额真犒赏负责筑城的汉人,八位固山额真都许诺出牛十头……”
  
  话还没回完,那头又喘吁吁的跑来一青衣太监,奔到跟前对着哲哲便是跪下磕头:“四福晋大安!奴才奉命传谕,大汗赏每位固山额真福晋八宝缠丝金簪一支,玉如意一柄……请四福晋赶紧过去领赏谢恩。”
  
  哲哲又惊又喜,这赏赐的东西贵重倒还在其次,重要的是这份荣耀和体面。我想这是哲哲成为大福晋以来,第一次得到如此殊遇吧。
  
  “福晋赶紧去吧!”身后侍婢兴奋的提醒,“一会儿回来给我等也开开眼,大汗都讲了些什么……”
  
  我一笑置之,见努尔哈赤一面当真能令人如此兴奋么?
  
  那个……豪气十足,骄傲霸道的男人!
  
  因想得太过出神,不觉吃得一口噎住,胸闷得难受,我忙拿起边上的一碗水,仰头喝下。初时只惊讶这水怎么加了糖,甜甜的,带了股甜醩香味,待过个五六分钟,心跳突突加快。我即刻意识到不对劲了,这分明就是酒水,入口虽然平淡,口感和糖水似的,后劲却是非常厉害。
  
  胸口隐隐发闷,我难受的扶着桌沿站起身,歌玲泽忙问:“主子这是要去哪里?”
  
  “吃太急噎着了,不舒服,起来走走……”
  
  我让歌玲泽扶着我,慢慢的绕开一桌桌的席面和人流往僻静处走。
  
  “主子,要不您回车上歇歇?奴才瞧您面色都发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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