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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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看来这个理解,却是大错特错了。女真人其实是把第一个见到新生婴儿的外姓人称作为采生人,采生人对于婴儿意义重大,女真人认为婴儿将来的性格会跟采生人相似,所以采生人将影响婴儿一生。
  
  这种近乎迷信的信仰和习俗让我实在汗颜,皇太极的性格若是像我这般,将来多半是做不成皇帝的。
  
  “婶婶!婶婶今天还能教小秋认字吗?”小秋背着一篓猪草,经过墙角时忍不住蹭了过来,略显菜黄的小脸高仰,目光期许的看着我。
  
  我抱着婴儿晒太阳,怜惜的摸了摸小秋的头:“干完活了么?”
  
  她舔舔干涸的唇,小声:“一会儿还要去喂猪……”
  
  我叹口气,左手将孩子抱在膝盖上坐好,右手捡了地上的一根细长的枯枝,在沙泥地上写了两字。“昨天教你写了自己的名字,可还记得?”
  
  “记得!”小秋兴奋不已,“就是那个黎字难写了些,不过我爹爹说我写得没错,他说祖谱上‘黎’姓儿就是长的这样的。爹爹还夸婶婶是个有学问的人,一定是大户人家出身,是见过世面的人,所以娘让我跟着婶婶好好学。”
  
  我随即一笑,枯枝指着地上的两个字说:“今儿个教你认妹妹的名字——安生!平安生下之意,另外也希望她能一生平安。”
  
  小秋低头默看着这两个字,怀里的安生却突然咯咯笑了起来,小手伸出去够姐姐背后的竹篓。我将她的小手轻轻放下,对小秋说:“你先去帮你娘干活吧,一会儿回来我再教你如何写。”
  
  小秋恋恋不舍的去了,我原以为过不了多久她就会来找我,可没想到直到天黑,不只她没来,扎曦妲也没来把安生抱回去。我觉得奇怪,于是草草吃罢晚饭,将早已熟睡的小安生裹进羊毛皮褥里,摸黑去了相隔二十米远的小秋家。
  
  刚到门口,便听小秋哽咽的哭泣声传出,我惊讶的推门而入,只见简陋的堂屋内,黎艮精神萎顿的坐在长凳上,满头是血,扎曦妲颤抖着手正替他擦洗伤口。
  
  “怎么了?”
  
  黎艮看了我一眼,带着愤怒和委屈的说道:“还不就为了那偷采之事!”
  
  这些年明朝境内时有边民越境,采参、开矿、窃取果木等行径大大扰害了大金女真边民的利益。是以双方冲突时有发生,汉人瞧不起女真人,女真人不耻汉人,两国矛盾发展到后来演变成民族矛盾。黎艮虽然常年生活在大金,可是女真人同样视他为仇敌,外出渔猎谋生之际,时常对他诸多刁难。其实不只是黎艮,在苏密村共有汉人二十余户,每一家都过得甚是艰难。居于大金国的汉人就好比风箱中的老鼠,两头受气。
  
  “他们……下手忒狠了。”扎曦妲眼眶含泪,语音颤抖。
  
  “行了!那还不都是你的族人?今天带头打我的人里头还有你的一个同宗堂弟呢!”黎艮突然暴怒,扎曦妲气得双手发颤,脸上阵青阵白,呐呐的说不出话来。
  
  “爹!爹!你不要骂娘!娘没有错……”小秋大叫着扑进父亲怀里。
  
  夫妻之间的家务事原不该我管,更何况这个家庭背景确实复杂,牵扯了太多的国家民族之间的恩怨。然而,当看到黎艮忿恨的将怒气撒到年幼稚嫩的小秋身上,竟将她一脚踹到地上时,我再也忍耐不住,发怒了。
  
  从桌上端起那盆为清洁擦洗伤口而准备的冰水,我哗地一下泼到了他的头上:“虎毒尚知不食子,你居然拿孩子撒气,我看你首先需要好好冷静一下头脑!”黎艮气得暴跳而起,我随手抓住门边的一根门闩握在手心里,预备着他如果还冲过来,我就照他脑袋上的破口子再来那么一下。
  
  “老爷!”扎曦妲突然冲到他背后一把勒住他的腰,“你要打打我吧!别吓着孩子!”
  
  黎艮恶狠狠的瞪了我一眼,目光往下落到我怀里的孩子。
  
  我冷冷一笑:“出门受人气,回家拿老婆孩子撒气,你可真是大老爷们,好有男人气概!”
  
  “你……”
  
  “不是的,不是的……”扎曦妲连连大叫,“步嫂子,老爷不是这样的人!他只是心里憋得慌,他并不是真的要打骂我们!老爷平时待我们母女极好……”
  
  真是傻女人呵!这个社会乱得太不像话,地位高的有钱人三妻四妾,把老婆多寡看成一种财富的象征;地位不怎么的人竟还是如此,虽是贫贱夫妻,互相扶持,但那种男尊女卑的思想却已是根深蒂固的扎在他,甚至她的心里。
  
  算了,人家老婆都不在意了!我还瞎搀和个什么劲?气闷的将门闩松开手,把熟睡无知的小安生塞到了黎艮的手里,也不管他现在吹胡子瞪眼,只是说道:“要生存就难免会受气,这是没法逃避的问题,但是想想和你同甘共苦的亲人,你求存的动力不是要为她们谋求幸福安定么?何苦让自己痛苦,又让妻儿遭罪?”
  
  黎艮错愕的呆住,我不去管他到底能够听明白几分我说的话,只是突然觉得这种简朴的生活已被打乱,令我开始滋生厌烦之心。这世道哪都不太平,且让我在有限的生命里做些有意义的事情吧!
  
  因为这件事,我在居住了半年多后,第一次萌生了离开苏密村的念头。
  
  原本打算过完年便动身去抚顺,我却突然发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小白长期缺乏运动,膘肉已被我养得太厚。这个时候靠它代步,恐怕走不出十里便被它拖累死。可是我又不可能丢下它不管不顾,于是只得计划用一个月的时间对小白进行强化体能训练,无论如何都要想办法让它瘦下去,恢复以前的彪悍体型。
  
  小白的性子其实一点都不像明安所说的那样温顺,这我打从开始养它时就发现了。它心情不爽时,甚至会咬伤大白,端地强悍。倒是大白那个看上去凶猛无比的大块头,面对小白的无理挑衅,却常常是毫无反抗,默默忍受,脾气好得无法想像。
  
  小白懒惰了半年之久,再让它奔跑跳跃,它或许会贪一时新鲜,可时间长了,它就宁可缩回简陋的草棚里呆着,任由打骂都不肯再出来。
  
  于是,一个月的训练计划被拖延成了三个月……
  
  四月十五,我终于准备动身,在得知我要走的前一天,小秋哭得跟个泪人似的,使劲拉着我的袖子,不说话,只是看着我哭。扎曦妲给我准备了一斤鸡蛋,都是煮熟的了,让我带着路上吃。黎艮没任何表示,神情淡淡的,可是我知道其实他早把我当成自家人,心里有不舍,却偏死鸭子嘴硬。
  
  这一晚我睡得并不踏实,一半是兴奋,一半是半睡半醒间似乎老觉得听见安生在耳边哭。
  
  三更天方过,忽然门上嘭嘭有声,如若响雷,我被吓得从床上猛然惊厥跳起,双眼发直的呆愣半晌后才省悟过来,忙不迭的穿衣套鞋。
  
  可敲门声甚急,似乎天要塌下来一般,我连声应道:“来了!来了……”不知为何,心上莫名发紧。
  
  “阿步嫂!阿步嫂……”
  
  隔着一扇木门,我听出是黎艮的声音,忙拔闩开门。门外,黎艮满头大汗的提着灯笼,他身后还跟了十来个男人:“阿步嫂,你是读过书,肚里有文墨有学问见识的人,你给我们拿个主意吧。”
  
  我莫名其妙:“什么?”
  
  黎艮抹汗,沉重的吐气:“出事了!抚顺被金兵鞑子拿下了!”
  
  我骇然无语,扶着门框的手微微一颤。抚顺……失守?难道,努尔哈赤彻底与大明撕破脸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目光一扫,微弱的火光下,那十几张脸焦急彷徨,神情复杂。
  
  “范秀才,你来说。”黎艮推了推身后一人,我一看原来是村西替人书写家书信件的范秀才。此人虽然才二十出头,可是据说三年前曾中过秀才,满腹经纶,学识一流,颇受村里汉人们的尊敬。
  
  我冲他微微颔首:“需要进屋说话么?”范秀才犹豫了下,摇了摇头。我知道他避讳什么男女不同室,于是也不勉强,自己先在门槛上坐了,招呼众人,“那就散开说吧,围在一起堵得慌。”
  
  众人怔住,齐刷刷的看向范秀才,见他点头示意后,才散开找了石墩之类的,或蹲或坐或站,各自不一。范秀才对我拱拱手,年轻的面庞上透着斯文儒雅,然而神情却是淡淡的,我知道他骨子里酸儒之气甚重,心里瞧不大起我这类女子,这无关于我究竟有没有学问,有没有见地。
  
  “步……嫂子是个识文断字之人,我等有事想请教,深夜叨扰……”
  
  “长话短说!”我抬起头,没好气的打断他,半夜被人吵醒已是不爽,再加上他们说的那档子烦人的事,是我现在最不想听的东西,所以我的耐心已至极至。
  
  “咳!”范秀才被我一句话噎得够呛,脸上闪过一丝恼色,好歹最后忍住了,闷闷的说道,“前儿个十三,大金汗召集八旗誓师,以‘七大恨’告天,与明反目。”说着,悄悄瞄了我一眼,“十四那日就带了二万兵马兵压抚顺……”
  
  “不应该啊,抚顺不是有李永芳守着么?再如何不济也不至于短短两日便破城失守啊!”李永芳此人在叶赫和建州发生矛盾时,时常以明廷官派身份出现,听起来像是个十分有气派的人物。
  
  “呸!”人群里有个年青人忿恨的啐了一口,气愤道,“休再提那奸贼李永芳,他见鞑子兵临城下,吓破了狗胆,竟是未打先降,就这么打开城门将鞑子兵迎了进去!”
  
  我见他们双目喷火,一个个表情痛恨得似要杀人,心里不由一凉,一股寒气直透脑门。果然,范秀才沙哑着声叹道:“军民死伤二万余人,掳掠一万余人……屠城之后,抚顺被鞑子兵尽数焚毁……其状惨不忍睹。”他哽咽了下,扭过头,黯然,“辽东巡抚派总兵张承胤支援抚顺,却不料半道遭伏,张总兵身亡……”
  
  居然是……屠城啊!
  
  我绷紧全身。努尔哈赤素来不喜汉人,虽然往时屈于臣下,不得不阿谀敷衍,每每奉朝进贡,但这些忍辱负重之事,只会让他憎恨汉人之心日益加剧。如今,正是他那股报复的火焰熊熊燃烧,一股脑的向明朝彻底的汹涌蔓延的时刻来临了。
  
  “你们……找我,到底想要问什么呢?我一个粗鄙妇人能帮得了你们什么?”我拍了拍面颊,迫使自己头脑恢复冷静。
  
  “步嫂子远见,我们只是想知道这鞑子兵此次攻击抚顺,可会扩大灾祸,这……”
  
  看来这群人真的是病急乱投医,完全没了主张了。既担心鞑子兵一路进逼大明边境,又担心明军反击时,将战火烧到自家这块小地方来。想逃命,可是又舍不得背井离乡……果然是个很头疼棘手的问题。
  
  我无法做出预测,无法给予他们肯定或否认的答复,其实我所谓的远见是,最好趁早大伙儿一块躲赫图阿拉去,在大金国的庇护下,那里绝对是安全无忧之所。可是……目光扫了一眼他们黝黑的脸庞——无论是明朝越境过来的汉人,还是在大金地面上土生土长的汉人,在女真人眼里,都不过是些没入贱籍的奴才而已。他们若想活命,需当放弃自尊,苟且为奴,不知道这话能不能在此时此地跟他们挑明了说?
  
  我撑着酸软的膝盖站了起来,摇头,我不可能理解得了他们的想法,国仇家恨外加排外的民族性,注定我无法和他们挑开讲这个敏感话题。我总不能告诉他们,说大明国会亡,大金国才是真命所归,想要日后吃得香混得开,还是趁早归降,勿作抵抗的好?
  
  再次无奈的摇头,我自嘲的转身。
  
  “嫂子……”范秀才喊住我。
  
  “我无法作答,只能说……天将大乱,无处可为家。”我见他神情一震,竟是木然的定住了。待要叹息着回屋,忽然心中一动,停住脚步,问道,“范公子可知大金国的‘七大恨’所指为何么?”
  
  范秀才心不在焉的回答道:“不过是借口而已——其文曰:我之祖、父,未尝损明边一草寸也,明无端起衅边陲,害我祖、父,恨一也。明虽起衅,我尚欲修好,设碑勒誓:‘凡满、汉人等,毋越疆圉,敢有越者,见即诛之,见而故纵,殃及纵者。’讵明复渝誓言,逞兵越界,卫助叶赫,恨二也。明人于清河以南、江岸以北,每岁窃窬疆场,肆其攘村,我遵誓行诛;明负前盟,责我擅杀,拘我广宁使臣纲古里、方吉纳,挟取十人,杀之边境,恨三也。明越境以兵助叶赫,俾我已聘之女,改适蒙古,恨四也。柴河、三岔、抚安三路,我累世分守疆土之众,耕田艺谷,明不容刈获,遣兵驱逐,恨五也。边外叶赫,获罪于天,明乃偏信其言,特遣使臣,遗书诟詈,肆行陵侮,恨六也。昔哈达助叶赫,二次来侵,我自报之,天既授我哈达之人矣,明又党之,挟我以还其国。已而哈达之人,数被叶赫侵掠。夫列国这相征伐也,顺天心者胜而存,逆天意者败而亡。何能使死于兵者更生,得其人者更还乎?天建大国之君即为天下共主,何独构怨于我国也。初扈伦诸国,合兵侵我,故天厌扈伦启衅,惟我是眷。今明助天谴之叶赫,抗天意,倒置是非,妄为剖断,恨七也。”
  
  难为他记性如此之好,竟是全部默背出来,只是表情冷淡,似乎还沉陷在我方才那句“天将大乱”的谶语中,费心思量。
  
  ——明越境以兵助叶赫,俾我已聘之女,改适蒙古,恨四也!
  
  我呵呵一笑,看来东哥能够发挥的作用远远超乎我的想像!也罢!这些前尘往事,已与我步悠然再无瓜葛,努尔哈赤即便是打着“布喜娅玛拉”的借口一口气打到紫禁城去,也已碍不着我什么事。
  
  “步嫂子,容我最后问一句,你是汉人还是金人?如果两国开战,你会站在哪一边?”
  
  我身子一僵,跨出去的脚步竟是再也挪移不动。
  
  我算是汉人,还是金人?这个问题……委实难以回答清楚。我在现代的籍贯一栏里填写的是汉族,可是我现在这具身体,却是女真人……我缓缓转过身来,扶着门扉,轻轻掩上门,低语:“我但愿……不是这里的人!不曾来过这里……”语音细若蚊蝇,范秀才显然未曾听清,我只是抿嘴一笑,缓缓将门掩上。
  
  天命三年四月十五,大金汗努尔哈赤在亲率正黄、正红、镶红、镶蓝四旗拿下抚顺的同时,又命镶黄、正白、镶白、正蓝四旗攻占东州、马跟单等地,大明辽东巡抚李维翰急遣总兵张承胤率兵一万赶赴支援,遭金兵伏击,全军覆没。
  
  五月,再度攻克明国抚安堡、花包冲堡、三岔儿堡等大小堡十一个。
  
  七月,大金八旗铁骑踏入雅鹘关,围攻清河城,明将邹储贤固守顽抗,最终城破被杀。在这之后,大金旗兵又占据一堵墙、碱场二城。至此明抚顺以东诸堡,大都为大金所占。
  
  我被迫继续滞留于苏密村,然而五岭关毕竟离战火点太近,如今是大金一面倒的节节胜战,所以作为金国势力范围的五岭关还不至陷入危机。然而,大明并非是那种只挨打不反击的傻瓜,等到反击之时,首当其冲遭殃的只怕就是这五岭关。
  
  我开始思措下一步该往哪去,可眼下兵荒马乱的,一走出去说不准就会碰到流窜官匪。这世道动荡不安,处处危机四伏,当务之急已非是解决温饱冷暖,而是要如何做才能使自己幸免于难。
  
  己未,天命四年,明万历四十七年。
  
  这一年的新春最为惨淡,苏密村内无论女真人还是汉人,皆是喜忧参半。大明已在加大力度筹聚兵力,不日内便可发动一场大规模的围剿之战,进军辽东,一口气消灭大金。
  
  如此提心吊胆的挨到正月初十傍晚,村里有人外出射猎而归,传递回又一惊人消息:“大金汗王发兵攻打扈伦叶赫了!”
  
  叶赫部,扈伦女真最后所剩的一个部落,努尔哈赤的眼中钉肉中刺,他不会让它独存于身畔。长久以来,叶赫与大明的关系最为紧密,叶赫仰赖着大明,以大明做靠山,所以这骨头向来是扈伦四部中最难啃的一块。
  
  今日看来,努尔哈赤真的是再无任何顾忌了。偌大个大明国都敢挑衅,肆意攻打边城了,又何在乎一个小小的叶赫呢?
  
  “婶婶……吃饭饭……”小安生快两岁了,生活的困顿使得她比我见过富贵人家的那些小孩要瘦小许多。“姑姑,吃吃……”她蹒跚着脚步,小手拉着我的衣袖,脸上露出馋色,“安生,饿饿……肚肚饿饿。”
  
  我摸了摸她头顶稀疏枯黄的头发,将她抱上膝盖,腾出右手从桌上倒扣的一只青瓷碗里取了一块红皮番薯,正要递给她,忽见小秋咬着嘴唇,怯生生的依着门框,眼睛一眨不眨的盯住了我手里的番薯。
  
  我回头看了眼,碗里已空,只得叹口气,将手中的番薯一掰为二,将一半塞安生手里,一半递给小秋。
  
  安生接过后狼吞虎咽,小嘴吧唧直响,可是小秋却并没有走过来,只是一个劲的咽着唾沫,羞涩的笑说:“姑姑,我不饿,我才在家吃过饭……”
  
  这孩子在撒谎,黎艮前天出去挖人参,为了一支老山参的归属,和女真人起了冲突。他女真话说的不是很顺溜,结果才结结巴巴的争辩了几句,后脑勺就挨了一砖头,左膝盖也被他们用棍子打折了。
  
  黎家就靠黎艮一个壮劳力讨生活,扎曦妲缝补换来的那些粮食根本就不够他们一家四口嚼用。
  
  若不是怕招人眼红,我早把那些首饰拿出去换粮食了。只可惜,死物毕竟是死物,不能直接拿来填铇肚子。
  
  “拿去!”我佯作生气,“你不吃婶婶可要生气了!”
  
  小秋这才接了,腼腆的冲我一笑。这时候安生忽然噎得连连咳嗽,我赶紧又是拍背,又给她喝水:“慢的吃,慢点……”安生小脸涨得通红,我将她嘴角的残渣掸干净,心里微微发酸。
  
  安生啊安生……如何才能在此乱世,安然度过一生?
  
  己未年正月初二,努尔哈赤命大贝勒代善率领十六员大将,兵马五千人,驻守扎喀关,防止明军偷袭大金。正月初七,努尔哈赤亲率倾国之师,深入叶赫地界。大金铁骑攻克亦特城、粘罕寨,一路烧杀劫掠,直至叶赫城东十里。叶赫城十里外之大小屯寨二十余处被尽数焚毁,俘获大量部民、畜产、粮食和财物。叶赫被迫向明廷提出救援,明朝驻开原总兵马林率兵驰救。
  
  我原以为这一次叶赫难逃噩运,势必要被努尔哈赤一口吞没,可谁知马林援兵未至,努尔哈赤已然退兵,这个变故多少让我有些错愕得摸不着头脑。
  
  为何会将一块到嘴的肥肉又给吐了出来?难道是发生了什么大事,逼得他不得不放弃么?会是什么事,竟能如此紧迫……
  
  我的心开始惴惴不安起来,思忖再三,决定卷包袱走人。五岭关已然不再是个良好的栖身之所,我有种风雨欲来前的恐慌。我试图说服黎艮一家与我同行,可是黎艮腿伤不便行走,扎曦妲不愿离开祖辈生活的土地,任我嘴皮子磨破,把情况说的如何危急,生死一线,他们也只是望着我无奈的苦笑。
  
  二月初,一声惊雷炸响于辽边,我所料果然不差,明兵纠结各路兵马,相继抵达边关,浩瀚之师,兵力竟达四十七万之多。
  
  我被震撼得心惊肉跳,大金八旗精兵倾力而出只怕连这个零头都没有,如此悬殊的差距,难怪努尔哈赤顾不得再打叶赫。
  
  我再次去找黎艮,黎艮思虑再三,最后发了句话:“我走不了路,步嫂你若当真不嫌累赘,便请你带上安生吧。你是这孩子的采生人,把她交给你,我们放心。而且……家里日子太难熬了,说句不中听的,我们实在已养不起她……”
  
  二月十一,就在我打算带着安生上路的之际,明军在辽阳誓师,一时间风云突变,天地为之色变。
  
  苏密村的村民终于开始感到恐慌了,有一半以上的人开始举家迁移,最后决定留下的只剩下十余户汉人。黎艮原本不想走,可是顾忌到扎曦妲是女真人,明军打来时怕会迁怒女真人,于是他请求我带上扎曦妲母女三人一同上路。
  
  扎曦妲哭哭啼啼,百般不舍,我被她婆婆妈妈、拖拖拉拉得终于丧失耐性,对着她破口大骂。她被我吓得噤若寒蝉,再不敢啰嗦,于是收拾停当,又将行动不便的黎艮拜托留村的汉人同伴照料,如此这般竟然又已拖去了七八日。
  
  十六那日天上开始飘鹅毛大雪,一夜之间山峦银妆披拂,寒风凛冽,北风呼啸。山道变得愈发难行,我却大大松了口气。拖着扎曦妲母女本来就走得不快,所以也不差耽搁个把时辰,倒是这天气恶劣了,反倒可以拖延住明军出师发兵的日期。
  
  我心下稍定,算计着如果要避开这场战乱,唯有往蒙古去。只是道路崎岖,不知道小秋和安生能不能撑得住。由于没有马匹,只能靠步行,我让小秋扶着安生乘坐在小白背上,自己和扎曦妲步行。扎曦妲从未出过远门,这次逃难出来,真乃人生里破天荒第一次遭这种罪,这一路最开心的恐怕只有两个天真无知的孩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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