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逃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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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滚!”杜松气急败坏的一脚踹上那人心口,将他踢翻个跟斗,夹马踱步,“我不信……那个鞑子会有此等本事!我不信——”他神情焦燥,暴怒叱骂,我远远的离他五米开外站定,勒马踌躇不前,他忽然顿住,锐利噬人的目光直剌剌的停在了我的脸上。
  
  “你……”
  
  此时的我按照张铨的吩咐,外头套上了一身普通兵卒的军服,暂作男儿打扮。杜松目光如电,刺得我心头慌乱,口干舌燥间,他已驾马冲了过来。啪地一甩马鞭,我头顶的军帽被打飞,脸颊被鞭梢带到,火辣辣的疼。
  
  “女人——你竟然是女人!哪个允许女人随军的?真他妈的晦气——”他哇哇大叫,满面狰狞之色,我心惊胆寒,正欲驾马回逃,他一鞭子又挥了过来,啪地下打在我肩上,安生的小手无可幸免的也遭了殃。她哇哇大哭,声嘶力竭,杜松火气更盛,“还有孩子……他妈的,把老子的军队当成什么了……”
  
  我纵马逃窜,背后不断传来杜松的厉吼。
  
  “鞑子攻上来啦——”突然不知打哪吼出一声长嘶。远距离对峙终于变成短兵相接,八旗金兵蜂拥逼近阵地,大明的火药炮弹完全发挥不出所长,顷刻间,厮杀惨呼不绝于耳。
  
  我心神俱裂,那一刻只愿自己倒地昏死,再不用去直颜面对这种惨烈情景。有金兵冲向我,刀斧盾剑,反射着地上的雪光,明晃晃的刺痛眼球。
  
  我提着手里紧握的长枪,却不知该如何应对,胡乱的挡了两下,手指被震得发麻,枪杆落地。小白长声咴嘶,立起前蹄踹人,在它彪悍凶猛的踢腾下,围攻我的金兵一时三刻居然拿我没辙,混战中,顿时又有其他明兵随即涌至……
  
  我趁机脱身,大叫:“小白!快跑!快跑——”叫到最后,声音抖得完全听不出是自己的。小白骤然发力,冲撞突围,刀光剑影中我只隐约听得身侧有人大叫:“兀那鞑子!有种跟老子决一生死……”
  
  匆匆一瞥,那喊话之人果然便是杜松,只见他帽盔失落,鬓发凌乱的贴在脸上,杀得正是兴起,那些寻常八旗小兵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三两下便被他刺中要害,倒地身亡。
  
  “铮——”三枝颤巍巍的羽箭从我脑后擦肩而过,我瞠目结舌,吓出一身冷汗。那三枝箭两前一后,成品字型疾射向杜松。杜松冷哼一声,随手架起枪杆一挡一挥,满拟能将三枝箭都击落,可谁曾想,落在最后的那枝羽箭突然加速,竟擦着枪杆直逼其面门。
  
  我“啊”地声呼叫,声音尚哽在喉咙里未来得及喊出,那枝羽箭的铁镞已生硬的钉入杜松眉心,穿颅而过。杜松翻身落马,尸首被马蹄肆意踩踏。
  
  三箭……齐发……
  
  我浑身震颤,急遽旋身回头,只见百步开外,一红衣甲胄披身的大将,正昂然胯坐在高头大马之上,一手持弓,一手搭箭……虽然瞧不大清他的脸,我却再也难以克制此时内心的激动和紧张——是他!是他!代善……
  
  求生的本能促使我加紧催马奔向他,正张口欲呼,喊声未出之际,背上突然一阵剧烈的疼痛,像是有什么尖锐的东西冷飕飕的透过厚重的棉袄直钻入我的肉里,撕裂般绞痛……呼喊声最后化作一记闷哼低吟湮没在群起嘶杀声中。
  
  我伏倒马背,全身肌肉抽搐,冷汗涔涔落下:“小白……”嘴唇被牙齿狠狠咬出血来,我强迫自己不能陷入昏迷,必须要保持清醒,然而意识却渐渐不再受我控制,开始断断续续的陷入失听状态。
  
  四周的打杀声时近时远,我无力再作丝毫挣扎,懵然中我身子一侧,缓缓滑下马背,小白扭头咬我的衣袖……在我落地前,腰上一紧,一股力道重新将我提了起来,腾云驾雾般的眩晕感,我的头无力的靠在了一个结实胸膛上……眼前先是暗下,而后再度恢复亮光,我已经无力再撑下去,交替于黑与白的朦胧之中……
  
  唏——身前的白马长嘶一声。
  
  是小白吗?小白……拼尽最后一分力气,我勉强撑开眼睑,在看清那马的一刹那,紧绷的那根弦终于松下。
  
  不是小白!居然是……大白!
  
  心头不自觉的一松,我顿时彻底陷入昏迷。
  
  痛……
  
  略微一动,背上就火辣辣的如同被火在烧。
  
  “别动……”熟悉的声音谙哑在耳边响起,灼热的呼吸细细吹拂我的鬓发,我低吟着睁开眼。
  
  苍白的脸,深刻的棱角,清晰的五官……他的唇紧抿着,瞳眸黝黑如墨,有痛有怨,同时也有无尽的悲怜。我不明白一个人的眼睛里怎么可能包含那么多复杂的情愫……但他眉心攒出的皱痕,却着实令我的心脏狠狠的痉挛了下。
  
  “爷您终于可以放心去了……”熟悉的声音,熟悉的场景,我眨了眨眼,有些吃惊却并不算太意外的看到一道窈窕的身影。
  
  “歌玲泽!”
  
  “奴才在!”
  
  “好生照看着……”简简单单五个字,底下却隐含了千斤重的分量。
  
  歌玲泽不经意的抖了下,小脸低垂,僵硬的蹲了蹲身:“是。”
  
  我嗓子干涩,嘴刚张了张,身披甲胄的皇太极已然旋身离去,头也不回的迳直出了房门。我的一颗心猛地往下跌落,呆呆的望着门口,眼睛酸涩得发胀。
  
  “主子!医官说箭镞入肉不深,未及要害,只需按时敷药……”
  
  “安生!”我猛地一懔,不觉打了个哆嗦,牵动背上的肌肉一阵阵紧缩抽搐,“安生呢?安生呢?”
  
  “主子别乱动,伤口会迸裂的!”
  
  “安生……孩子!那个孩子呢?”我着急的大喊。
  
  “主子!您冷静些,奴才不知道您说的什么孩子……”
  
  安生……安生……我伏在枕上,眼泪汹涌流出。安生……小安生!牙齿狠狠的咬上自己的手背,我悲痛欲绝。
  
  那一箭,力达我背,小安生……只怕不能幸免!
  
  “啊——”我哑然失声,嚎啕大哭。我最终还是没能保住她!最终还是……我如何对得起黎艮,如何对得起扎曦妲临终的托付,如何……
  
  “主子,出血了……天哪!”
  
  一通忙乱,医官们进进出出,好容易消停了,我渐渐止住了哭泣,脑袋昏沉沉的发闷。歌玲泽表情怯怯的站在一边,小声说:“主子,福晋来了!”
  
  我刚开始没听明白,茫然的看了她一眼,她低声再次重复:“是四贝勒爷的大福晋乌拉那拉氏来看您……”
  
  一口气呛在了肺里,我险些没缓上来:“这里……究竟是哪里?”
  
  歌玲泽愣了下:“这里是四贝勒府啊。”
  
  眩晕感越来越重。皇太极把我从吉林崖救了回来,居然明目张胆的将我带到了赫图阿拉的家里!他这是……想做什么?!
  
  “皇太极呢?”
  
  “爷出征了!”
  
  出征?!啊,是了,现在是大金国生死存亡的危急时刻,大明十万兵马正在进逼赫图阿拉!
  
  我轻轻吁了口气,有点理解为何皇太极会来去匆匆,先前还因为他的冷漠而生出的那点感伤,现在已然释怀。
  
  “今儿初几了?我……受伤昏迷了几天?”
  
  “回主子话,今儿初三。主子您是爷昨儿个晚上从城外带回来的……那时主子身上满是鲜血,吓得奴才……”
  
  初三!原来已经初三了!我记得吉林崖杜松军队遇袭是在初一,想不到自己居然已经昏迷了一天一夜!
  
  “主子!福晋她……还在门外等。”
  
  我疲惫到全身泛酸,心里更是好像被什么东西堵着闷着:“你回说我还没醒……”
  
  歌玲泽甚是机灵,我话还没说完,她已然明白,小声说:“是,奴才知道了。主子您先歇着。”说着,一溜小跑出门。
  
  我趴在床上,只觉得背上脊梁骨那里又痛又麻,于是转动着僵硬的脖子,慢慢借此整理混乱的思路。
  
  皇太极出征,不知道这仗会打多久,虽然他把我丢在家里,可以避开城外纷乱的战祸,但是这个家,何尝又能让我得到平静了?
  
  事情怎么就会发展成这样了呢?我刻意逃避的问题,在兜兜转转了两年后,命运竟然再次将我逼入两难的难堪境地!
  
  己未年,大明国为镇压大金势力,从各地征调兵马,连同叶赫部、朝鲜李氏王朝士兵在内共计十一万余人。为扩大声势,对外宣称统兵四十七万,于春二月十一在辽阳誓师,兵分四路,企图合击大金都城赫图阿拉。
  
  西路为主力,由山海关总兵杜松率兵三万人,由浑河两岸入苏子河谷,从西面进攻赫图阿拉;东路由辽东总兵李如柏率兵两万五人,由清河出鸦鹘关,从南面进攻赫图阿拉;北路由开原总兵马林率兵一万五千人,自开原出三岔口,从北面进攻赫图阿拉;南路由辽阳总兵刘铤率兵两万五千人,自宽奠,从东面进攻赫图阿拉。辽东经略杨镐坐镇沈阳指挥。
  
  三月初一,明西路军突出冒进,通过萨尔浒山谷时,杜松分兵为二,留两万人在萨尔浒扎营,自率一万人突袭界藩城。傍晚,金国大贝勒代善、四贝勒皇太极等率两旗兵至界藩城阻击杜松,大金汗努尔哈赤则亲率六旗兵力,猛攻萨尔浒明军大营,将其歼灭。得胜后,努尔哈赤挥师转向吉林崖,与代善、皇太极等合击明军,杜松被射杀,明西路军覆没。
  
  当晚,明北路军到达尚间崖和飞芬山,闻杜松败,惧怕之余乃就地扎营。初二清晨,金军未加休整,由吉林崖直扑尚间崖,北路军惨败,副将麻岩战死,总兵马林只身逃回开原。
  
  夜晚八旗军退守赫图阿拉,皇太极正是趁此短暂时机,将受伤昏迷的我,匆忙送回家中。
  
  初三,明南路军抵达阿布达里冈,北距赫图阿拉约五十里,努尔哈赤率四千人留守都城,命众贝勒率主力日夜兼程奔赴南线,迎战刘铤部。
  
  初四,代善命士兵乔装明军,接近南路兵营,突然发动猛攻,同时,皇太极自山上驰下奋击。最终刘铤战死,部众被歼。
  
  初五,朝鲜兵在富察战败,投降金军。杨镐惊悉三路丧师后,急令东路李如柏部火速撤退。该部在逃回途中,自相践踏死伤千余人。
  
  城外战捷的谍报先是源源不断的送回汗王大衙门,八旗衙门,然后传至汗宫,最后由各贝勒府的管事奴才将平安的喜报带回府中。
  
  虽然我每日故作镇定,毫不惊慌,专等着歌玲泽将打探回的最新动向转告于我,但是内心深处却仍是暗自为皇太极担忧着。
  
  背上的伤口未曾伤筋动骨,养了两日我便已能从床上坐起,下床略略走动,也因此才弄明白为何那日葛戴前来探我,居然还要人通禀——只因此刻在我的房门之外,竟是一溜排开站了十多名正白旗侍卫。
  
  托腮望着窗外来回晃动的人影,我大为气闷,无论我把伤养得多快、多好,都不可能赶在皇太极回来之前跑出四贝勒府去,我已被他禁足!这间屋子,葛戴固然是进不来,我也同样休想出得去!
  
  初六,战事终结,大金国大获全胜,八旗将士班师回朝。想着不多会儿就可再见着他了,我不禁忐忑难安,一整日都过得心神恍惚。到得傍晚,仍不见有任何动静,我突然觉得心绪不定,眼皮突突直跳。
  
  “主子!主子——”歌玲泽迭声惊呼,从走廊外一路飞奔而至,我原本就紧张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贝勒爷回来了——他负了伤……”
  
  脑子里嗡地一声轰鸣,我从椅子上弹跳而起,扯得背上伤口一阵剧痛:“他……在哪里?他现在在哪里?!”
  
  “才……才回府,奴才不是很清楚……”
  
  我顾不得了,脑子就只一个声音在叫嚣——见他!去见他!马上……
  
  闯出门去,门口的侍卫拦住了我,我怒火中烧:“我不跑!你们不放心尽管跟了来。我现在要去见爷,哪个敢挡我,仔细先掂量你们脖子上扛的脑袋有多重!”
  
  众侍卫被我喝斥得均是一愣,歌玲泽从旁叱道:“依主子的话做就是!”他们这才恍然,急忙恭身行礼。
  
  歌玲泽扶着我一路跌跌撞撞的顺着回廊往前走,侍卫们不敢轻忽职责,呼啦啦的全跟了来。我们这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在贝勒府里横冲直撞,直把沿途干活的奴才吓得连连闪避。
  
  这个府邸比之十多年前已不知扩大了几倍,若非歌玲泽在前边带路,我多半会像个没头苍蝇般乱撞乱转。这心里一急,更是完全忘了该有的顾忌和收敛,在走到离主屋没多远时,冷不丁远处竟传来一个清丽的声音高声叱道:“这难道是要作反不成?还有一点半点的规矩没有?”我一愣,脚步不由收住,胸口上下起伏,扶着歌玲泽的胳膊,略略的喘气。
  
  拱门口慢悠悠走出来三个人——一个主子模样的女人,身后跟了两小丫头。女主子约莫二十五六岁的年纪,脸盘略圆,面上打着薄薄的胭脂,一双细眉飞云入鬓,眉黛画痕很浓,显得与她的那张脸不大协调。
  
  “主子!”歌玲泽面色大变,压低声在我耳边提醒,“这是钮祜禄氏……”
  
  “我知道。”我冷冷一笑,当年皇太极娶娥尔赫过门后,她处处看我不顺眼,虽然我和皇太极之间的来往已经十分谨慎隐秘,到底还是没瞒过她一双嫉恨的眼睛,最后招来破天大祸。
  
  这十多年下来,她样子变化不大,只是身材有些略略发福,福晋的架子端得也比当年更加像样。只是我……早已变得面目全非。
  
  “你是哪来的奴才?”娥尔赫蹙着眉尖,面上带着狐疑与警惕,“居然敢带着侍卫在府里乱闯,你还有点规矩没有?你眼里还有没有主子?”
  
  我吸了口气,尽量让自己做到心平气和,现在我整个心思都记挂着皇太极的伤势,没有闲情逸致来跟她扯淡。“歌玲泽!爷可在这屋?你去问问……”一路狂奔,牵动背上伤口咝咝的疼,我屁股一挪,往边上的石墩子上一坐,自顾自的平复紊乱气息。
  
  “你——”娥尔赫气得脸孔扭曲,五官拧在一块,若非顾忌着我身后一票侍卫,绝非是摆来当花瓶看的,她多半会仗着主子的身份给我一巴掌。
  
  “福晋息怒,这是我们扎鲁特博尔济吉特福晋,平素只住在庄子上,前几日因战乱才搬进府里来住……所以,还不太适应府里的规矩,您……”
  
  “啪!”歌玲泽的话未讲完,娥尔赫蓄势已久的一巴掌终于落下。我心头一跳,怒火终于还是被她的盛气凌人给勾了出来。
  
  “下贱奴才!”她冷言一扫,倨傲的看向我,“我道是谁?原来是你!一个小小的布雅福晋居然也敢在我面前摆主子架子!今儿个我算是大开眼界了,还以为爷在庄子养了个三年的是个什么样的狐狸精,小骚货!原来竟是这等姿色?哈,哈哈……”她笑得比哭还难看,面上的粉簌簌直落,满脸的不置信,“这真是我这辈子见过最滑稽最离谱的事了,前几日我听说庄子上的贱人进了家门,大福晋使人去屋里找你被侍卫挡了回来,之后亲自去见你,你居然摆起架子让她吃了闭门羹。哈,这家里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我看葛戴这个大福晋也当到头了,居然让你这么个货色骑到头上来。你是什么身份?”
  
  “你又是什么身份?”我不冷不热的开口,歌玲泽垂着脑袋,咬着唇角满脸委屈,我扫了她一眼,重新将目光转回娥尔赫的脸上。她被我反问一句,气噎得满脸通红,我冷眼打量她,轻笑,“请问,你什么身份?”
  
  “你,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呵呵一笑,“大福晋都没来说我什么,你凭什么来对我指手画脚,还有,我今儿个既然进了这家里,就没打算做什么布雅福晋,你最好别惹到我,你……惹不起我!”
  
  她气得只差没抓狂,一双眼似能喷出火来,恨恨的瞪着我。
  
  我缓缓站了起来,轻轻拍了拍歌玲泽的肩膀:“行了,别杵在这儿,去问问爷可在主屋?我和福晋还有些贴己话要讲……”
  
  歌玲泽惊异的看了我一眼,我冲她微微一笑,她这才迟疑着走开。
  
  “扎鲁特博尔济吉特氏!”娥尔赫咬牙。
  
  “是,我在这,福晋还有何指教?”
  
  “你莫猖狂得意!”娥尔赫压低声音,嘴角勾起一弯冷笑,“你早些年进门时,爷的确是专宠了你一阵,可这两年谁不知你早已失宠,爷甚至连你住的庄子都不曾再踏足一步,你们蒙古女人也敢妄想和我们女真人来抢男人?你也不照照镜子,就你那副尊荣,别说你这样的,就是那个出身高贵的科尔沁格格,又能怎样?长得倒是不丑,可惜连句完整的女真话都不会说,待在家里整得像个哑巴木头人。我不妨告诉你实话,我们贝勒爷爱的可是美人,而且还得是女真第一美人!像你这样的货色,趁早给我识相点!小心总有一天,把你拉出去给送人!”
  
  我微微一愣,她的话里蕴藏了太多令我惊叹的讯息。
  
  面对娥尔赫恶毒的笑容,我忍不住想出言相讥,恰在这时对面屋里迈出来了人,细声细气的说:“爷问,方才是谁打了歌玲泽呢?”这熟悉的声音触动了我记忆深处的某根丝弦,我猛然一震。
  
  娥尔赫笑颜迎了上去:“葛戴姐姐,原来你也来了,我就说么,爷那么宠你,回来如何能不召你来伺候呢?”
  
  “唉!瞧你说的……”她浅浅的笑了下,视线不经意的往我这边投来。我心里一颤,下意识的就想往后退,可是两条腿却像灌了铅般怎么也挪不开步。
  
  “这是……”
  
  娥尔赫得意洋洋的上前挽住葛戴的胳膊:“我打赌你猜不出来,这就是那个庄子上的布雅福晋。以你我的身份,她可是个请都请不动的大人物呢!”
  
  葛戴先是一惊,一双妙目在我脸上转个不停,渐渐的眼中有了困惑。
  
  避无可避,我无奈的笑了笑,从树荫底下走了出来,直接迎向她狐疑的目光。
  
  “这……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这么些年不见,葛戴成熟了许多,气度雍容,比之当年的那个咋咋呼呼的小丫头,此刻的她多了几分妩媚动人。
  
  我笑了笑,昂步上前:“爷在屋吧?”
  
  我一张口,她猛地一哆嗦,目光颤颤的瞟过来。
  
  我挑了挑眉:“怎么了?这是在还是不在?”
  
  她懵懂失神的点点头,不自觉的抬手替我打帘子:“是,爷在屋。”
  
  “谢谢!”我昂首跨步进去,完全不理会娥尔赫那副眼珠都要掉下来的惊愕表情。
  
  明间四角静静的站了七八名小丫头,眼波不自觉的往内屋掠去,里面沉寂得似乎连声呼吸都听不到,我正犹豫不决,歌玲泽已轻巧的跨了门槛出来:“主子,爷让您进去。”
  
  房间内光线不是很好,窗户都闭上,没有通风,一进屋我便闻到一股浓烈的药味,鼻子抽了下,四下环顾,却见床榻上皇太极恹恹的平躺着……
  
  一颗心顿时如雷鸣般怦跳起来,我惴惴不安的靠近,他脸色苍白的闭着眼,那副憔悴疲惫的样子让我的心揪痛起来。
  
  “喂……”我轻轻喊他,鼻子涩涩的,眼眶微湿,“我来了……你伤哪了?”手指微抖的抚上他削瘦的脸颊,触感冰冷,“伤得重不重?你……”
  
  那双紧阖的眼倏地一睁,直剌剌的盯住了我,我只觉头皮一阵发麻,突然臂上一紧,竟被他伸手抓了个正着。
  
  “啊——”他揽臂一收,我稳稳的趴在他怀里,头枕在他的肩窝。他的左手有力的托在我的后腰上,很小心的避开我的伤口,我涨红了脸,低呼,“你……”
  
  沉重的呼吸压下,冰凉的唇瓣封住我的双唇,我心魂俱醉,再也无力挣扎,手足微微发颤,不自觉的搂紧他的脖子。
  
  “悠然……”他忘情的喊我。
  
  我一懔,忙推开他:“是不是碰到你伤口了?你到底……伤在哪了?”他含笑不语,眼眸晶亮,绽放睿芒。
  
  一种被设计了的古怪感突然冒了出来,我转念一琢磨,已是恍然,指着他叫道:“你……你骗我!你没有受伤!”
  
  这从头到尾,根本就是他和歌玲泽串通好来欺蒙我的!
  
  他嗤地一笑:“变聪明了呵!跑了两年,果然在外头长见识了。”目光幽寒,左手抚上我的脸颊,粗糙的手感让我浑身酥颤,“似乎我对你的警告都没起到好的作用,让你不许再离开我,你偏一次次的离开我……”
  
  淡漠阴冷的表情让我莫名的生出一股寒意,这……真是我认识的皇太极吗?他真是那个我爱着的皇太极吗?为什么恍惚间有种陌生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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