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即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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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托与萨哈廉相互对视一眼,岳托朗声道:“阿玛,国不可一日无君,宜早定大计。儿子以为四贝勒才德冠世,深契先汗圣心,众皆悦服,当速继大位……”
  
  字字句句清晰利落,掷地有声,我呼吸一窒,实在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然而等冷静下来转念一想,却又发现其实这一切本在预料之中。
  
  岳托和萨哈廉,原本就是站在皇太极一边的。
  
  只是……可怜了代善!
  
  被自己的亲生儿子如此气势逼人的跑来替自己的竞争对手举荐,设身处地的站在他的角度想想,那该有多可悲可叹啊!
  
  “这也是你的意思吗?”代善和悦的询问萨哈廉。
  
  萨哈廉毫不迟疑地点头道:“是。四贝勒登位为汗,此乃民心所向。”
  
  代善轻声笑了下,岳托和萨哈廉不明其意,正欲继续说服父亲,代善却已然笑道:“此乃我夙日心愿,你俩所言,天人允协,其谁不从?”
  
  岳托和萨哈廉闻言大喜过望,想必他俩来时并不曾想到自己的父亲会如此好说话,一时三人在厅上商议该如何联络其他人,一力保举皇太极早登汗位,安定民心。
  
  我在里头听得再难抑制内心激动而又伤感的情绪,怔怔的落下泪来。
  
  约莫商谈了大半个时辰,岳托和萨哈廉才欢天喜地的去了。
  
  代善疲倦的揉着眉心,见我缓步走出时,勉强扯出一丝笑意,冲我笑了笑。
  
  我却半点也提不起劲来,闷闷的说:“你早知他们会来……”
  
  “啊,时候不早了,折腾了一宿,你早该饿了。”他突然打断我的话,兴致勃勃的唤来小太监,张罗起早膳。
  
  我眼睛一酸,险些又要哭出来了:“代善,我对不起你!”
  
  我来的目的何尝不是跟岳托他们一样呢?
  
  代善他……心里同样也是一清二楚的吧。
  
  “来!吃早点!”他笑吟吟的将筷子递到我手里,好像根本没有听到我刚才所说的话。
  
  我拿着筷子感觉手在不断发抖,望着满当当的一桌子菜色,满嘴苦涩:“我……没胃口,吃不下……”
  
  “东哥,只当我求你……陪我用了这顿早膳吧!”
  
  辰时,八和硕贝勒及满朝亲贵齐聚八角殿,我站在角落里,远远瞧见阿巴亥身着盛装,在侍卫的押解下缓步经过十王亭长长的过道,昂首走向八角殿。
  
  我不忍再看,忙匆匆离了十王亭,一口气跑到东大门,找了处树荫底下蹲着,默默发呆。
  
  据说殉葬之人可选择服毒自尽,如若抗命不从,按制可命人用弓弦绞死,其手段相当残忍。
  
  瞧方才阿巴亥的模样,她似乎已经心灰意冷的放弃了任何抵抗。
  
  我无意识的啃着指甲,直到把十根手指的指甲都啃光了,咬到指肉,才觉出那份隐隐的痛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头顶突然有片阴影罩下,我茫然的抬起头来,眼前金星乱撞,有些犯晕。
  
  “回去了。”皇太极伸手给我。
  
  “结束了吗?”我木讷的问。
  
  他点了点头:“巳时入殓,除大福晋与汗同椁外,两位小福晋也会一同随葬,另外雅荪亦自愿殉葬……”
  
  我心里一跳:“什么小福晋?”
  
  “阿济根和德因泽,她们两个无所出,循祖制当殉葬……”他口气甚为冷淡,我却听得心惊胆颤,阿济根和德因泽两人,曾经因为举报代善和阿巴亥的暧昧之情而被抬举为小福晋。而雅荪,更是当时奉命彻查此事的四臣之一……
  
  我心寒的扫了眼皇太极,那张俊朗的脸孔毫无表情,眼眸透出凌厉锋芒。我情不自禁的打了哆嗦,七月的酷暑一点也化解不了我心底冒起的阵阵寒意。
  
  这当真是遵循祖制么?还是……他有心杀人灭口?
  
  不敢再让自己胡乱的深入探究原由,我痛苦的摇了摇头。理智告诉我,要成为一代帝王必然要做到心狠手辣,不可妇人之仁,这其实一点都不能怪皇太极,这是作为最高统治者所必须具备的特质,否则他便不适合当一个成功的皇帝。
  
  可是……在感情上,我不可能不受任何影响,把所有的事完全当作没发生一样。
  
  那个孤冷的、无情的,终将站在最高权力点上的清太宗,我以后是否当真能坦然的接受他雷厉风行的手段呢?
  
  我不知道……
  
  “我送你回去歇息。你的样子看起来很累……”他拖起我的手,温柔的拢在掌心里,“悠然,谢谢你。”
  
  “谢我?”我懵懂茫然。
  
  “嗯,谢谢你!谢谢你愿意留在我身边,也谢谢你为了我付出那么多……”
  
  “我?我可什么忙也没帮上。”我低头跟在他身后,脚步迟缓僵硬。原本抱着壮士断腕的决心去见努尔哈赤,是怕努尔哈赤一改这么多年维持的八贝勒共举的举措,临终改变主意指定出一个继承人来。若是指定的人并非皇太极,我势必要不惜一切代价毁掉诏书,只可惜他连一份传位口谕都没留下,根本无需我多费心思。
  
  然而……面对此时越来越有君王气质的皇太极,那个敏感的问题终于鲠住了我的咽喉,令我不吐不快。
  
  “假如……那时我去了清河,大汗根本没病,或者说他背上的毒疽没有你们想像的那么严重,你会怎么做?”
  
  厉芒在他眼眸深处一闪而过:“他不会没病!我说他病了,他自然是病了!”他将我的手使劲攥紧,“我不可能再把你让给任何人!没有人能再把你从我身边夺走!”
  
  翌日,汗位继承人的问题再次在八角殿被抬了出来,莽古尔泰满以为在其同母胞弟十阿哥德格类等人的拥趸下,凭借自身的实力大可放手与代善、皇太极一争汗位,孰料代善突然转变态度,放弃自身角逐的权力不说,还转而一力保举皇太极。
  
  势均力敌的平衡感顷刻间被打破,若说原先皇太极的优势还不是太明显,那现在胜利女神的天平已经彻底倒向了四贝勒。于是公议最终结果,一干人等达成一致意见,共同推选四贝勒皇太极为大金国汗。
  
  但是出人意料的是,皇太极并没有当场应允,甚至还婉言谢绝了众人的一番盛情好意。
  
  之后连续数日,代善、阿敏、莽古尔泰、阿巴泰、德格类、济尔哈朗、阿济格、多尔衮、多铎、杜度、岳托、硕托、萨哈廉……一个接一个的接踵踩进四贝勒府。皇太极每次都避而不见,把一大堆人丢给哲哲去招呼应酬。
  
  有次给众人实在逼得急了,他便推诿说:“先汗无立我为君之命,若舍兄而嗣立,既惧不能善承先志,又惧不得上契天心。何况嗣大位为汗,需上敬诸兄,下爱子弟,国政必勤理,赏罚必悉当,爱养百姓,举行善政。其事诚难,我凉德才疏,恐难担此重任。”
  
  如此冠冕堂皇的理由,把人噎得够呛。
  
  一开始我并不担心,可是眼见日期一天天的往后拖,到底还是先沉不住气了:“虽然以退为进是不错,可做得太过了,难道你不怕弄巧成拙吗?”
  
  皇太极只是将冰镇的绿豆汤一勺勺的喂进我的嘴里,脸上带着高深莫测的微笑:“你不是很肯定代善待我之心至诚至信么,那就让我看看他的赤诚之心到底有多真吧。”
  
  “咳!”我气管被呛到,连连咳嗽,这下子连我也险些被他噎死。
  
  我拿眼乜他良久,他才终于笑道:“好吧!我坦白交待——”顿了顿,渐渐收敛起笑容,正正经经的说,“测试代善固然是其中一个原因,同时这么做,也是为了给老五他们一个面子。谁都有争汗之心,即便他们最后迫不得已推我为汗,可未必见得他们心里就有多真心乐见我登上大位。与其今后落话柄给他们不停叨咕,倒不如先给足他们脸面,这样做也使得八旗将士觉得他们这些贝勒们深明大义,有容人之量,今后统兵能更好树立威信……”
  
  我目瞪口呆,半天才琢磨过味来。
  
  他将最后一勺汤水塞进我嘴里,然后细心的用帕子替我擦拭嘴角:“弄巧成拙么?那是不可能的……我心里早衡量好了一个尺度……”
  
  “那……还要等多久?”
  
  他笑着眨眼:“这个嘛,最多能抻上半月……”
  
  八月廿七,在代善等人的再三敦请之下,皇太极终于应允即位,并将即位大典定在九月初一举行。
  
  四贝勒的家眷提前迁入汗宫后宅,哲哲入主中宫,我则是住在东首那间院阁。
  
  又是一次人仰马翻的大搬家,好在哲哲对操持统领家务颇有心得,再加上布木布泰从旁协助,后宅大小侍女太监倒也分工明确,虽然工期紧张,却是井然有序,未见慌乱。
  
  这日我一宿没合眼,听着外头敲了四更鼓,便再难按捺得住激动的情绪,翻身从床上坐了起来。皇太极随即被我惊醒,惺松的撑起身子:“怎么不睡了?”
  
  “天太热,我睡不着!”我踢了薄被,直接从皇太极身上滚爬下床。
  
  没等脚落到脚踏上,便被他从身后一把搂住腰,嗤笑:“九月了呀,还嫌热?”
  
  我拍他的手,嗔道:“你这人……难道真的一点都不紧张吗?我从昨儿个起就兴奋得吃不下睡不着了。”
  
  “上阵拼杀都不怕了,还会为了这点子场面上的东西紧张吗?”
  
  “可是……”
  
  我扭过头,定定的瞧着他。
  
  不会有人比我更明白皇太极登位的意义到底有多重大!这不仅仅是他人生里跨出的重要一步,更是开创清朝未来史命的关键一步啊!
  
  能够见证到这一刻的来临,我怎能不激动?怎能不兴奋?
  
  “好了,好了,怕了你了……”皇太极含笑起身,“既然睡不着,索性都起了吧。”目光一掠,触及对面炕桌上摆放的礼服,“不过你搅了我的好梦,我就得罚你……”
  
  “啊?这也要罚?”
  
  “是啊,就罚你替我穿上这身行头!”
  
  我险些晕倒,登基典礼要穿的衣裳和佩带的饰物都比便服来得复杂,让三个日常伺候惯了的丫头来服侍更衣,也未必能在短时间内轻松搞定。
  
  叫我给他穿衣,这简直就是一种变相的体罚。
  
  我垮下脸:“能不能叫歌玲泽和萨尔玛进来帮我?”
  
  “不许!”他狡黠一笑,在我唇上偷亲一记,闪身下床,“现在离天亮尚早,你有很多的时间可以慢慢琢磨。”
  
  抖开披领、马蹄袖、大襟右衽的明黄色缂丝云龙纹长袍,我细细抚上那上头绣着的片金海龙纹,手指微微颤抖。皇太极极为配合的展开手臂,任我穿戴,脸上玩笑戏谑的神情渐渐敛去,随着衣襟扣子慢慢扣齐,那种随之散发而出的凛然气势竟迫得我呼吸一窒。
  
  双手环腰,我替他系上朝带。镶嵌了东珠宝石的腰带上左右佩帉,一条浅蓝,一条白色。另两侧分别垂挂荷包、燧觿、刀削、结佩等饰物。
  
  我深吸一口气,此时窗户纸上已微微透进亮光,我满头大汗的将坠有佛头、记念、背云等珊瑚绿松石的珠串,丁零当啷的往他脖子上一套,瞥眼见歌玲泽带了大小十来名丫头全部呆若木鸡似的站在门口,忙催道:“都别愣着呀!赶紧进来伺候大汗洗漱,误了吉时可不得了!”
  
  说完,我直接往身后炕上一倒,精疲力竭。
  
  以后打死我也再不敢单独给他穿衣!
  
  歌玲泽恭恭敬敬的走近皇太极,将那一百零八颗东珠穿成的珠串重新整理好,又将缀有金佛、舍林的帽子拿过来小心翼翼的替皇太极戴上。
  
  “去!伺候你家主子更衣去!”
  
  歌玲泽细声答了句:“是。”
  
  我从炕上撑起身子,困惑的问:“做什么?”
  
  皇太极白了我一眼:“还能做什么?当然是要你陪我去八角殿参礼!”
  
  居然要我参礼?!
  
  我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这汗宫后宅之中以哲哲为大,参礼的那个名额怎么着也轮不到我头上吧?
  
  “那大福晋怎么办?”
  
  “随她!她愿意去便去!”
  
  我从炕上一跃而起,叫道:“不可以!你虽然是大汗,但是科尔沁与大金国的盟约你不能弃之不顾,大金需要蒙古人的支持,需要科尔沁……”
  
  “我不愿再委屈你!”他微微动怒,“争这汗位是为的什么?我要的就是从此天下再无一人能制约我,我要我爱的女人正大光明的站在我身边!”他猛地抓住我的胳膊,将我拽到身边,大声嚷道,“我就要你陪着我,亲眼看着我坐上八角殿的那张龙椅!”
  
  “皇太极!拜托你理智一点!”我吼得比他更大声。
  
  他闻言一震,神情复杂交错,最后痛苦的一拳砸在炕垫上。
  
  沉寂过后,我俩彼此望着对方,眼底交汇着各自的心愫。冷静下来的皇太极应该能够体会我的苦心,亦会明白此刻科尔沁对于大金的重要性。
  
  无论如何,哲哲不能废!她作为金蒙联姻的产物,和布木布泰一样,今后在这大金汗宫后宅中必然得占据一席之地。
  
  皇太极现在甚至不能怠慢她们姑侄半分。
  
  抬手轻抚他神情受挫的脸孔,我心疼的叹息:“我会站在你身边……我会陪着你,亲眼看你坐上那把龙椅……”
  
  这日天气晴朗,风和日丽,碧空万里。天明时分,诸位贝勒大臣,文武百官齐聚八角殿外广场空地。
  
  皇太极循例率领群臣先行焚香拜天!我穿了一袭石青褂子,站在一干太监堆里,代善的目光无意中扫到我时,惊得差点在拜天时走神出错。
  
  拜天仪式完毕后,众人进入八角殿,皇太极将左手作势搭在我的右手手腕上,看似好像是由我这个“小太监”扶着他踩上殿内金銮的台阶,而实际上却是由他紧紧攥了我的手腕,将我一步步的带向金銮殿。
  
  我的一颗心咚咚直跳,震得就连手指都在不停的颤抖。皇太极悄悄瞥向我,给了我一个鼓励的微笑。而后,他站在龙椅前松开我的手,猛然转身。
  
  “大汗万岁——万岁——万万岁——”如雷般的欢呼,代善、阿敏、莽古尔泰率诸兄弟子侄阿巴泰、德格类、阿济格、多尔衮、多铎、济尔哈朗、杜度、豪格、岳托、硕托、萨哈廉等人,以及满朝文武大臣,济济一堂,齐刷刷的向着高殿上的皇太极拜倒,行三跪九叩大礼。
  
  我激动得双腿发颤,看着底下乌压压的人影,再收回目光看向一脸肃容的皇太极,只觉得沐浴在清晨金灿阳光中的他,从头到脚似乎笼罩在一种令人神迷的光芒中。我不禁心驰神摇,膝盖一软,竟情不自禁的也跪了下去,一滴眼泪瑟然滴落在大殿上。
  
  可没等我膝盖触及地面,手肘上一紧,竟是被身侧的皇太极一把牢牢托住,他凝目看着底下的臣子,并不曾向我斜视半分,可是压低的声音却是那般的执著而坚定:“这一生,你曾为我跪过天地,跪过先汗,跪过无数人,可是打今儿起,你却无需再跪任何人!”
  
  我大大一怔,心神激荡下,忘记自己此刻假扮的身份,险些情难自禁。
  
  少顷,群臣行礼完毕,皇太极器宇轩昂,气势勃发的往金龙交椅上落座,朗声宣布:“即日起,国中除十恶不赦之罪犯外一律宽免……改明年为天聪元年……”
  
  我低垂着头,不敢抬头,怕自己情绪失控,于是只得暗暗努力克制着,逼迫自己一点点的找回冷静。
  
  等我再次留意大典时,皇太极已经离开座位,正挺直腰背,神情严肃的指天盟誓:“皇天在上,后土在下,佑我先汗创立大业!今先汗已逝,诸位兄弟子侄以国家为重,推我为君,我惟有秉承先汗功绩,恪守先汗遗愿……我若不敬兄长,不爱弟侄,不行正道,明知非义之事而故意为之,或因弟侄微有过错便削夺先汗赐予的户口,天地无情,必加谴责!反之,则天地神灵当佑我大金,国祚昌盛!”
  
  话音放落,诸位贝勒或多或少的都为之动容变色。底下巴克什达海迅速誊写好方才的誓词,将纸卷呈交到皇太极手中,皇太极祷告上天后郑重的将纸卷焚为灰烬。
  
  代善、阿敏、莽古尔泰站到人前,齐声说:“我等兄弟子侄,当合谋一致,奉大汗嗣登大位,大汗乃为宗社与臣民所倚赖……如有心怀嫉妒,将损害汗位者,一定不得好死。我代善(阿敏、莽古尔泰)如不教养子弟或加诬害,必自罹灾难。如我三人善待子弟,而子弟不听父兄之训,有违善道的,天地谴责。如能守盟誓,尽忠良,天地爱护!”
  
  三大贝勒说完后,阿巴泰、德格类、济尔哈朗、阿济格、多尔衮、多铎、杜度、岳托、硕托、萨哈廉、豪格等小贝勒紧接着说道:“我等如背父兄之训而不尽忠于上,扰乱国事,或怀邪恶,挑拨是非,天地谴责,夺削寿命。若一心为国,不怀偏邪,克尽忠诚,天地庇佑!”
  
  盟誓自此告一段落,我仔细打量着这批形形色色、满当当站了一地的人,揣测估算着这里头到底有多少人是真心实意的为皇太极登位而感到高兴的?
  
  蓦然心里就生出一种滑稽的苍凉和悲哀,今天这个登位大典,说穿了其实不过就是例行公事,大家彼此配合倾力演出的一场好戏——难怪皇太极殊无半分激动之感,现在想来真正的较量其实才刚刚拉开帷幕。
  
  八和硕贝勒共推制度一日没有废除,皇太极的这个汗位便一日坐不安稳。汗位……仍只是一个虚有其表的华丽装饰罢了!
  
  冥想间,殿上的皇太极突然走下殿去,对着三大贝勒躬身行三拜礼。
  
  我一震,殿上群臣哗然。
  
  “大汗这是做什么?”代善赶忙托起皇太极下拜的胳膊。
  
  “应当的。”皇太极面带微笑,“请三位兄长受我三拜,今后必不敢对兄长们以君臣相待,大金国日后的繁荣昌盛还需仰仗三位多多扶持。”
  
  “不敢当。”代善谦和避让。
  
  阿敏却是未置可否,态度冷淡,莽古尔泰傲气十足的咧嘴一笑:“好说!好说!”
  
  皇太极不着痕迹的挣开代善欲加拦阻的双手,脸上仍是挂着诚恳真挚的笑意,礼数丝毫不缺的冲着他们三人拜了三拜。
  
  我躲在九龙壁柱后,倒吸口凉气,为他心疼不已。
  
  我的皇太极啊!那般恃才傲物、桀骜不驯的皇太极!
  
  那个刚才还说不让我跪任何人的大金国汗,此刻却只能忍辱负重的放下身段,这般的委屈自己。
  
  手指捏紧,心疼到极至,以致全然麻痹,不知痛为何感。
  
  皇太极虽已位及大金国汗,然而每日临朝听政,他这个大金国汗却必须得与代善、阿敏、莽古尔泰三人,并肩面南而坐于金銮殿上共理朝政。
  
  表面看来大金国以汗王为尊,而实际上真正的国政大权仍是被原先的四大贝勒分别掌控着。
  
  皇太极的处境正处在异常尴尬的地位上,然而现在面临的真正危机却并非来自于朝政内部的权力无法得到集中统一,而是外在局势造成的强大压力。
  
  大金正处在三面临敌的危急关头,南有强敌大明,西有叛服不定的蒙古,东有大明属国朝鲜。而大金子民涵盖女真、汉、蒙三大民族,几十万不同民族、不同地区的人口聚集在辽河东西。
  
  征服者和被征服者之间,满汉民族之间的各种矛盾错综复杂地交织在一起。努尔哈赤统治期间,曾数次派兵入关,掳掠了上百万人畜,辽东境内现今的汉人已高出女真人数倍不止。
  
  满汉之间的冲突时有发生,满人虐杀汉人,汉人反抗满人……努尔哈赤在位时对待汉人的暴动奉行镇压屠戮,动辄便将汉人砍杀干净,毫不留情地镇压一切反抗活动。他的所作所为将矛盾进一步激化,到得现在,这种深刻尖锐的矛盾已是一触即发。
  
  另一方面,辽东的经济发展在长期战争的蹂躏下,已濒临崩溃,大金长期实行屠杀与奴役的政策,造成人口大量逃亡,壮丁锐减,田园荒废……
  
  努尔哈赤给皇太极留下的,不是锦绣江山,而是一堆棘手得足以让人发狂的烂摊子!
  
  皇太极继位半月有余,忙得未曾好好阖目睡上一宿安稳觉,脸上未曾展露过一回笑容。连日有奏本上报各处动乱情况,请求大汗派兵镇压。
  
  我瞅着心疼,可是偏又爱莫能助。
  
  这日出了金銮殿,突然见他兴冲冲的来找我,削瘦的脸颊上带着一种豁然开朗的轻松舒畅。我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正要问,他已先一步笑说:“今儿个听那些汉臣议论我的名字来着……”
  
  我心念一动,奇道:“你的名字有什么好议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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