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指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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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你其实是想要我这般喂你。”他促狭的眯眼笑。
  
  我又羞又急,伸手抢过他手里的碗,娇嗔道:“胡说八道!”一面说,一面仰头闭着眼一口气把黑黢黢的药汁喝了精光。
  
  好苦!
  
  喝完药歪了一会儿,眼皮开始不住的耷拉下来,可是多铎的话语,多尔衮削瘦的身影,却反反复复的出现在我脑子里,支离破碎,凌乱纷呈。
  
  身上细密的沁出一层汗珠,我难受的低吟了声,迷濛间如同溺水般死死的抓住了皇太极的手。
  
  “悠然……”皇太极的声音似乎很远,听起来飘飘渺渺,很不真切,“明儿咱就回宫……你别怕……万事有我……”
  
  “嗯。”我哼哼,脑子浑浑噩噩,多尔衮郁悒的脸孔仍在我眼前晃动,我摇头,喘息。
  
  我不欠你的……不欠……
  
  多尔衮的影像倏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披头散发的褚英向我冲了过来,抓住我的肩膀,厉声嘶叫:“那我呢?你不欠他的,那欠我的呢?你欠我的来生呢?你答应了我的……你答应我的……”
  
  “啊——”我尖叫,“不!不……”
  
  “悠然!”黑暗中有人一把攥紧我的手,将我从惊怖的幻境中解救过来。
  
  我瞪大了眼,吁吁的喘气儿,浑身大汗淋漓。
  
  “没事了,有我在……”皇太极温柔的嗓音在耳畔悠悠响起,“别怕,只是做噩梦……”
  
  “回大汗,福晋的烧退了,已无大碍。”
  
  “你做的很好,累了一夜,暂且下去歇着吧。”
  
  看着御医躬身退走,我稍稍定了定神,只觉得口干舌燥,可是头晕无力的虚软感觉却已经消失了。握着皇太极宽大的手,我重新找回了脚踏实地的归属感。
  
  “这是……在哪?”眼前的摆设有些熟悉,我讷讷的问。
  
  “真的烧糊涂了?”皇太极笑着给我擦汗,“这是你自己的屋子,怎么不认得了?”
  
  “这是在盛京?”我犹疑的开口,“什么时候回来的?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昨日便到了,你可不知今儿已是六月十九……”他低低的叹了口气,“你昏沉沉的睡了好几日,虽然御医说你病势不凶,我却仍是被你吓去了半条命。”
  
  我紧捂着胸口,心上阵阵悸动,梦里残存的记忆仍在丝丝缕缕的震撼着我。
  
  遥远的记忆之门仿佛被重新打开,以往的种种回忆一齐涌了进来。
  
  “悠然……”皇太极的声音低低的,透着一股凝重与小心翼翼,“和你说件事,你先别忙着难过……”
  
  “什么?”隐隐有不好的预感浮现。
  
  “济尓哈朗的大福晋昨儿个殁了……”
  
  因为还病着,皇太极不许我列席出殡,后宫之中委派哲哲出面全权处理。哲哲带着巴特玛璪和布木布泰一同去的,回来一直抹泪,嘴里只念:“可怜了贝勒爷……”
  
  我不清楚济尓哈朗到底有多可怜,只是感觉以济尓哈朗对乌塔娜的深情,只怕这会子不知道人已憔悴成何等模样。见哲哲她们只是陪着垂泪,其他的也问不出什么详情,不由我着急起来。
  
  葬礼很快就处理完了,我的身子也渐渐调理过来。皇太极放了济尓哈朗半个月的假,让他好生在家歇着,我问济尓哈朗到底如何了,皇太极只是撇嘴,阴郁的回答,等见了自然知道。
  
  好容易皇太极终于肯松口放我出宫去济尓哈朗家瞧个究竟,这时已是七月初,天气闷热难当,可当我走进济尓哈朗家时,仍是感到了一阵萧瑟凄凉。
  
  一切原本早该摘除的殡葬装饰仍旧凄惨的挂在那里,院落里种的梅树只剩了光秃秃的枝干,恍惚间我依稀还记得那年冬天,乌塔娜穿着雪白的衣裳,楚楚动人的站在白梅树下,空灵如仙……
  
  如今,花谢人不在……那朵美丽盛放过的梅花已然凋零、消逝……
  
  才跨进门槛,鼻端闻到一股刺鼻的味道,济尓哈朗背对着我蹲在地上,在乌塔娜的灵位前不知道烧些什么东西。我放轻了脚步,济尓哈朗浑然未觉,走得近了,我不觉吓了一跳。
  
  这还是我认得的那个济尓哈朗吗?还是那个英气勃勃、神清气爽的男人吗?
  
  那张脸整个被胡渣子给覆盖住了,他有多久没有剃须理发了?望着他麻木空洞的双眼,我仍是不敢置信眼前的男人就是我所认识的济尓哈朗。
  
  我呆默半晌,终于蹲下身去与他平视,他只淡淡的瞥了我一眼,什么话也没说,嘴唇紧抿成一线。
  
  我内心反复挣扎,终于将手里的那轴画卷递了给他,他并不伸手来接,只是空洞的眼神里慢慢的融入了一些生气,露出茫然之色。
  
  我将画卷正面对向他,慢慢的打开。
  
  济尓哈朗双肩一颤,哑然叫道:“乌塔娜?”没等我开口,他又摇头,失落的说,“不,不是她……”
  
  “这的确不是乌塔娜。”我深吸了一口气,将画凑近他,“你再看清楚些,这是乌塔娜的妹妹,叶赫那拉苏泰。她是察哈尔林丹的多罗福晋……”
  
  济尓哈朗别开眼,沉声:“那与我何干!”
  
  我噎住,明知这些话很难启口,但是想到乌塔娜的嘱托,想到济尓哈朗此刻的魂不守舍,我毅然叫道:“她就是与你相干!她是你不久之后要续娶的女人!是你济尓哈朗的大福晋!”
  
  济尓哈朗噌地站了起来,脸上闪过恼怒忿恨之色。渐渐的,愤怒平息下去,他唇角抽搐,流露出一抹近乎自嘲的冷笑:“请教福晋,这是您的好心,还是大汗的圣意?”
  
  “不!”我站起身,语重心长的回答,“这是乌塔娜的心意……这是乌塔娜对你的一片痴情!”
  
  济尓哈朗呆住,有些不敢置信的望着我。
  
  我抬高声音:“你以为你现在要死不活的样子就是对乌塔娜的最好回报了吗?她虽然不在了,可她却仍是要你好好活着,她不要看你颓废……”
  
  “你不是她!你又怎知她的心意?”济尓哈朗克制的愤怒终于爆发出来,厉声嘶吼。一向温文有礼的他,此时就像一只受伤的野兽,彷徨无助,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去舔舐自己鲜血淋漓的伤口。
  
  “我知道!”我垂下眼睑,心里隐隐作痛,“死去的时候,不会为自己悲伤难过,心里念着的永远是那个牵挂一生的男人。不求别的,只求他能活得更好……”手指捏紧,下一秒我将画轴用力丢到他怀里,不去看他的表情,“我只能告诉你,若有一天我先大汗死去,我绝不希望看到他活得像你这般窝囊!”
  
  转过身,我朝门外走了两步,突然停住。门口阳光洒下,将一道影子长长的投射进门内。
  
  背着光,我无法看清他的神情,济尓哈朗在我身后沉默片刻,终于单膝跪下:“济尓哈朗见过大汗!”
  
  我逆光仰视,心里不知是何滋味,皇太极默默的站在门外,过了许久,伸手牵住我的手,低语:“回去吧。”相握的手指慢慢收紧了些,我跟着他疾走几步,到得门外,他忽然顿住,背影显得有些僵硬,“悠然,你的想法固然很好,可一个人被孤独的遗弃在这个世上,活得再好,又有什么乐趣可言?”
  
  我的心像被刀子猛地刺中,疼得纠结起来。
  
  皇太极哑声:“你让我痛了一次,难道还要让我再痛一次不成?你……不能太自私了。”
  
  我张了张嘴,眼泪无声的落下。
  
  皇太极牵了我的手,一步步的往前走,我抽噎着跟上他的脚步,终于……在走到门口时,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从身后一把抱住他,嘶声痛呼:“我知道我是自私!可是……如果让我重新再选一次,我还是宁愿要你好好活着!”
  
  济尓哈朗在家待了半月,到底还是振作起来了,每日仍是按时上朝议政,并无任何不妥。皇太极告诉我,济尓哈朗对于娶苏泰的婚事也没有最初那么反感了,似乎已是默认。
  
  七月二十,郭勒图色臣携林丹囊囊福晋抵至盛京。皇太极与我商量,想将囊囊福晋许给代善。我想了下,并无异议,娜木钟生性豁达开朗,加上她有一千五百户的财产,皇太极将她许给代善,也算适宜。
  
  当下皇太极命人将代善以家宴之名请至中宫,其时哲哲忙于照看哭闹不止的八格格,便和乳母嬷嬷将八格格抱去布木布泰那里,家宴便托付我来照应。
  
  我不愿和代善打照面,为避免尴尬,便在东暖阁守着,静静的听他兄弟二人闲话家常。东暖阁本就只有一开间大,如今又被皇太极隔成了南北两间,北面有床的那间哲哲住,南边没有床,靠南窗下只有一张炕,算是他的房间。只是这样的一间转不开身的小房间也不过成了一种摆设,如今皇太极大部分的时间都待在我的屋里,只是对外中宫仍是后宫的核心所在。
  
  外头明间的北炕上,兄弟两个东拉西扯的酒过三巡,皇太极渐渐把话题切入正规。可没曾想才提到囊囊福晋,代善便连连摆手。
  
  “此女乃林丹八大福晋之一,二哥为何要拒绝呢?”
  
  我在东暖阁南炕上坐直了身子,竖起耳朵细听。代善温醇的声音慢条斯理的传来:“林丹的八大福晋固然是好,可是囊囊福晋的财产太少……”
  
  “你嫌她太穷?”皇太极冷笑。
  
  我跟着紧张起来。这可一点也不像是代善的为人作派,而且娜木钟绝对不穷,一千五百户部民,这可比巴特玛璪带来的人马要翻了一倍不止。
  
  代善他……似乎故意在找借口拒绝皇太极的好意。
  
  为什么?难道他不要林丹的财产?
  
  透过梨花木隔的镂花,我隐隐看见代善面带微笑,不紧不慢的开口:“如果大汗当真允我林丹的福晋,那便把多罗福晋赐给我吧。”
  
  “啪!”皇太极将酒盅重重的搁在桌面上,不冷不热的笑,“多罗福晋可只有一千户。那她岂非更穷?”
  
  代善毫不避让,坦然迎向皇太极犀利的目光:“是,可我喜欢她!”
  
  “当啷!”一个不小心,我把哲哲随手搁在炕桌上的一把长命锁碰落到地上。代善下意识的往东暖阁瞟了过来,皇太极的声音陡然响亮起来:“多罗福晋尚未到京,二哥这番喜欢可谓毫无道理。”
  
  代善收回目光,注视着手中把玩的酒盅,眼神柔软而又沉痛:“你我心知肚明,又何必绕弯。二哥这辈子没求过你什么,只这一件……”他缓缓抬起头来,“我要苏泰!”
  
  皇太极眼中精芒毕露,嘴角挂着一丝残酷的冷笑:“可是二哥,你来迟了一步,我早已答允济尓哈朗,把多罗福晋许给他做福晋……”
  
  “我要苏泰!”代善的音量不变,表面看来虽是波澜无痕,可我却明显瞧见他捏着酒盅的手指绷得紧紧的。
  
  “叶赫那拉苏泰乃是济尓哈朗过世妻子的妹妹,妹替姐位,仅凭这层关系,济尓哈朗便有优先挑选苏泰的权力。更何况……早在一个月前,我就已经答允他了。”
  
  “嗒!”代善手中的杯子搁上桌面,温润如玉的眼眸此时深邃如海:“我让过你一次,未必次次要让你。”伸手取过酒壶,倒满酒盅,仰头喝尽,代善的声音略为夹杂了颤抖,“当年如果不让你,她未必会惨死……当年如果不让你,如今我还要苏泰作甚?”
  
  “你后悔了?”皇太极咄咄逼人,一步也不退让,“可惜世上无后悔药可吃,你注定处处比人迟上一步,比之当年的褚英、阿玛,乃至我……你谨慎有余、魄力不足的性子注定要不起她!以前如此,现在仍是如此!你要不起她,同样要不起苏泰!”
  
  “我错过一次!绝不会错过这一次!”
  
  “还是清醒些吧,即使你得了苏泰又如何?她是独一无二的,苏泰取代不了她!你屋里这样的女人还少吗?先有叶赫那拉济兰,再有叶赫那拉苏本珠,如今即使再有一个叶赫那拉苏泰又能怎样?你即便是把全叶赫的女人都娶回去又能怎样?”
  
  “我是不能怎样!但你又有什么资格说我?别以为把乌布里送给了内大臣占土谢图,你就能装清高!”
  
  眼看厅中的兄弟二人剑拔弩张,口气越来越恶劣,似乎转眼间便要化口舌之争而诉诸于武力。我急得一颗心直接吊到了嗓子眼,不顾一切的从里头冲了出去,喊道:“大汗!”抢过去一把摁住皇太极的肩膀,“大汗和大……贝勒可要添酒?”
  
  代善抬眼瞥了我一眼,这是他第一次正眼打量我。
  
  我和他的第一次正面相对,不由紧张得双手颤栗,浑身燥热。
  
  “哈日珠拉!”皇太极将我拖到身后,“我和大贝勒……”
  
  “她!”代善突然伸手指向我,我心怦地一跳,转眼见皇太极的面色也是微变。“你心里可真是还惦着东哥!哼!”代善拂袖起身,转身往外走,到的门口,忽又驻足,扭头。那张温柔儒雅的脸上带着一抹沉痛的感伤,“苏泰的确取代不了她,可毕竟我能从她那里寻到我要的影子。然而你呢,我看你早忘了她长得是何模样了,先是宠着扎鲁特博尔济吉特殊兰,随后又打赏送给了南楮,换成了这一位。如今你的口味变得还真是奇特,只是……更加可以证明你当初根本就没真心爱过她,真爱她,你又怎能这般轻易忘了她?你……每日看着这个新宠的福晋,可还曾记得以往她替你挡刀时的一片痴情?”
  
  我无语凝噎,望着他逐渐消失的身影,只觉得眼中有股雾气涌了上来。
  
  皇太极低低的叹了口气:“他始终记挂着你。”任由他搂住了我的腰,贪恋的拥住我,“悠然……该怎么办?苏泰……要不要给代善?”
  
  “不……”我未加思索的脱口而出,低头见皇太极正目光炯然的看着我,心里没来由的一慌,“我不知道。”我强作镇定的避开他的直视,“你心里早有答案,为何还要来问我?”想到无论我做什么,想什么,都无法逃得开他的眼睛,我心里不禁懊恼起来。
  
  掰开他的手,郁闷的走回次间,皇太极不依不饶的追过来,从身后一把抓住我,直接点破我的心思:“苏泰不比济兰,不比苏本珠……你是害怕看见代善对一个酷似东哥的女人好吧?是害怕苏泰得到你所拥有过的东西,害怕苏泰取代你成为布喜娅玛拉……”
  
  我恼羞成怒,用尽全身气力甩手,几乎将自己的腕骨拽脱臼。
  
  皇太极面无表情的逼视着我,我倒抽一口冷气。为什么?为什么非要说出来?非要把我隐藏在内心深处的最后一点私心给逼得无所遁形?
  
  我恼恨的回瞪他,可眼眶中的泪水却仍是不争气的滚落下来。
  
  天聪九年八月,多尔衮等人传回喜讯,言道察哈尔汗王额哲敬献传国玉玺。
  
  传国玉玺……我对传国玉玺的概念仅限于秦始皇用和氏璧雕刻的传国玉玺,据说以后代代相传,乃是帝王身份的象征。
  
  这是一个契机!我隐隐感觉到,传国玉玺的出现将会把皇太极推上一个更高层的台阶!也许……他称帝的时刻就要到了。
  
  一时朝内议论纷纷,皇太极下召命多尔衮等人带玉玺回盛京,数日后回报消息说,岳托患病,暂留归化城休养,多尔衮、豪格、萨哈廉三人已率兵先行返回。西征军回程途中,多尔衮等人率兵攻掠大明山西边境,自平虏卫入边,拆毁长城,经忻州、代州,直至崞县。
  
  八月下旬,皇太极似乎已迫不及待的想要拿到那枚传国玉玺,竟是带着兵马直接前往平虏堡与多尔衮会合。
  
  我从没见他如此耐不住性子,就是当年继承努尔哈赤的汗位,他也一直是那么笃定悠闲的以退为进。
  
  “你这到底是为了看玉玺呢,还是为了看苏泰?”明知不该小心眼,我却仍是忍不住出言相讥。
  
  连日来辛苦的行军赶路,只要一想到这么风风火火的赶了去,见到的不仅仅是那块破石头,还有敬献石头的美人,我就特别不是滋味。
  
  对于我的小性儿,皇太极每次都是一笑置之。其实不用他催,代善看上去似乎比他更心急,一副恨不能飞到平虏堡,直接从多尔衮那里把美人抢到手的样子。
  
  面对皇太极的层层压迫,一向崇尚明哲保身,息事宁人的代善这一次居然毫不让步,不论皇太极遣人几番催问,他始终拒绝纳娶囊囊福晋为妻。
  
  眼看着之前所担心的美人争夺戏码便要拉开序幕,我不禁寝食难安。他们这群人,都还没有见到苏泰本尊的绝世真容呢,若是见到了,还不知会有什么疯狂的反应呢。
  
  而且……说不定就连皇太极也……
  
  不敢再让自己胡思乱想下去,这样子只怕不等自己撑到平虏堡,我已经被自己的心魔给弄疯了。
  
  九月初,大军终于赶到平虏堡。
  
  初六这日,皇太极凌晨寅时三刻便起身穿戴,我一宿未能合眼,到皇太极起身时分我才稍稍打了个盹,有心想跟着起来的,可最终没能抵挡得住这份倦意。朦朦胧胧间只觉得皇太极在我额头上轻轻落了一吻,低喃了句什么话,便出去了。
  
  清醒过来的时候已是卯时三刻,问及身边的太监,才知道皇太极卯时正便出营去接多尔衮他们了。
  
  我百无聊赖的梳洗完毕,静静的坐在帐子里数手指,等数到将近两千的时候,帐外响起呜呜的号角声。我猛地站了起来,自发的掀了帘子出帐。只见帐幄之外,地上长长的铺了一层明黄色的地毡,不远处镶白、镶黄、镶红旗的旗幡就如同天上的云彩般迅速飘近,飒飒作响。
  
  皇太极面南背北的端坐在御座之上,底下乌压压的排列了西征的士卒以及这次去察哈尔收复的蒙古部众。我一边走近皇太极,一边四处观望,却没能从如云如海的人群里发现苏泰的影子。
  
  从身后悄然走近皇太极,侍卫们见到是我,都不敢加以阻拦。直到走到跟前,我才发现两三丈开外遥跪了多尔衮、豪格、萨哈廉三人。三人正口呼万岁,与皇太极行三跪九叩大礼。
  
  我好不尴尬,忙缩脚往回走,却不想被皇太极悄悄扣住了手腕,动弹不得。
  
  “辛苦了,都起身吧。”
  
  三人齐声道谢,从地毡上利落的爬了起来,没等站直腰,多尔衮脸色遽然大变,目光如电的射在我的脸上,我不禁有些心虚的垂下眼睑。
  
  只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逼近,盔甲摩擦间发出金属的铿锵之声,多尔衮竟然三步并作两步的冲到了御座前。
  
  我下意识的往后缩,可是皇太极扣住的手劲却反而加重,令我感到一阵疼痛,我不悦的蹙起了眉。
  
  “墨……尔根代青恭喜大汗!”多尔衮显得有些激动,单膝跪地,双手高举头顶,我见他手里托着一块巴掌大小,用明黄缎子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心里一震,已然明白那个就是传说中的玉玺。
  
  皇太极甚是高兴,松开我的手,离开御座往前一步,双手张开一收,却并没有顺势接过玉玺,而是抱住多尔衮膀子,把他从地上拉了起来:“十四弟,来见过你的新嫂子……”回头冲我抿嘴一笑,我只觉得他笑容诡异,不同寻常,头皮一阵发麻。“你不常来宫里走动,想必还没见过她吧?”
  
  多尔衮僵硬的抬起头来,目光锐利的看向我,约莫过了三四秒种,他忽然咧嘴一笑:“这位新嫂嫂好生面善啊。”我全身的汗毛差点倒竖起来,这小子禀性古怪,谁也摸不透他会说出什么疯狂的话来,“不过也难怪,科尔沁的格格大抵都长得不赖。”回头看向皇太极,颇为打趣的笑道,“大汗真是好福气。”
  
  皇太极满面笑容,摆出一副宽仁慈爱的兄长姿态,亲昵的拍了拍多尔衮的右肩。多尔衮双手重新奉上玉玺,这一次皇太极没再打岔,伸手接过。
  
  黄色的缎布解开,露出一方青石玉玺,四四方方,约有四寸宽,底座不到两寸的厚度,顶上雕刻交龙纽,狰狞的龙嘴呲张,整个雕刻高约三寸不到。
  
  我不禁“咦”了声,凑近细看,青石玉玺平整光滑,完全没有破损缺口:“不是说,秦传玉玺的一角曾被摔碎,后来用黄金补上的吗?”
  
  多尔衮倏地抬眼,目光凌厉的射向我。我心虚不已,可是心里仍是困惑不解,传说西汉末年外戚王莽篡位夺权,索要传国玉玺时,太后怒掷于地,结果摔碎了一角……
  
  皇太极手指抚过玉玺边角,将玉玺缓缓翻转,玉玺底刻着篆文,我瞪大了眼,微微吸气。
  
  “写的什么?”皇太极侧头问我,声音压得极低。
  
  “好像是……‘制诰之宝’!”我不是很确定的回答。印上刻的是反写的篆文,我辨认得极为吃力。
  
  多尔衮又是深深的瞟了我一眼,目光中略有惊讶赞许之色。
  
  “制诰之宝……呵呵。”皇太极低低的逸出一声浅笑,极是悦耳,可是声音仍是压得很低,只我与多尔衮方能听见。“你们可知真正的秦始皇御制传国玺,刻的是什么字?”
  
  多尔衮不答,只是拿眼瞄我,我低下头,沉声:“不知是何字,只是好像也是篆文,听说乃是李斯亲笔所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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