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求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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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太极对她的无理要求自然不会加以理会,这之后被罢黜了大贝勒封号的莽古尔泰在天聪六年十二月初二暴毙,莽古济一口咬定胞兄的死因蹊跷,得理不饶人的她愤愤不平,趁着莽古尔泰周年祭,煽动正蓝旗将士借着扫墓之名,纠结滋事。若非皇太极及时出面镇压,险些把事情闹大。
  
  可以说,皇太极对这位同父异母的三姐,忍耐性已到了极限。
  
  而这一次,代善选在这样的时机下出帐去追莽古济,意味着正红旗与正蓝旗这两股势力有可能拧成一股绳,这是皇太极最最无法忍受的事——在他而言,这是在向他的王权独尊挑衅!
  
  只要是毒瘤,皇太极便绝不会容许它在自己眼皮底下滋长扩大。
  
  据报代善追上莽古济后,将她请到了自己的营帐,设宴款待……
  
  皇太极看着可怜兮兮、几欲垂泪的我,终还是咽下这口气,等着代善前来自动请罪。可左等右等,据侍卫禀告,莽古济格格早回去了,代善却仍是没来。
  
  “派个人去传召吧。”我咬着嘴唇,哀伤的说,“他会想明白的,他只是……一时冲动罢了。”
  
  皇太极额上青筋凸起,终是在我无声的恳求下,松开了紧绷的拳头。
  
  派出去的太监很快就回来了,可带回来的结果却让我吓了一大跳。
  
  “回大汗,大贝勒称小阿哥祜塞得病,无法奉召前来……”
  
  砰!皇太极一拳砸在书案上,吓得小太监扑通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你要我怎么饶他?你要我……”
  
  眼泪夺眶而出,我捂着嘴轻轻啜泣。他面色微变,从桌后跳了出来:“悠然!悠然……别哭。”他用力搂紧我,下巴顶住我的头顶,恨声,“不许再为他流泪……”
  
  皇太极再次压下了心中怒火。
  
  第二日阿巴泰在营中娶俄尔哲图福晋,大摆筵席,皇太极偕我一同亲往祝贺。酒席之上,萨哈廉借敬酒之际,婉言代父解释求情。
  
  皇太极当即说道:“我与你阿玛意见相左,不过你阿玛是我兄长,我焉能责怪他什么?只是以后但凡你阿玛有做的欠妥之处,你如果能够体谅我的苦心,当需好好劝谏他。”
  
  “是!大汗圣明!”萨哈廉暗暗的嘘了口气,躬身离开。
  
  这番敲山震虎的喻旨晌午才传达给萨哈廉,谁曾想到得傍晚,营中传出大贝勒竟然带着亲信家眷私自返回盛京,旁人劝阻不得。
  
  萨哈廉前来回报请罪时面如死灰,一脸惶恐。
  
  皇太极连日来压抑的怒火终于爆发,萨哈廉首当其冲,在一通责骂之后,被狼狈的轰出营帐。
  
  我早已震骇无语,只觉得手足无力,皇太极的杀意已经很明显的摆在脸上。我最不愿意见到的事,终于还是……要发生了。
  
  “悠然,不是我不肯放过他,是他执迷不悟!”
  
  怔怔的,泪水无声的滑过脸颊,一颗心仿佛正在被一把钝刀木讷的反复割着,左右撕扯成两瓣。
  
  难道说……代善的命运终将和褚英、阿敏他们一样吗?
  
  手足相残!
  
  我可以自我安慰的认为这是一个帝王为了要独霸天下,而不得不实行的政治手段。对于阿敏、对于莽古尔泰,甚至对于当年被逼殉葬的阿巴亥,我都能任由自己狠起心肠漠视不理,任由时代的命运巨轮残酷的从他们身上碾过,湮灭了他们的生存轨迹。
  
  然而代善……
  
  代善不能!
  
  我无法眼睁睁的看着他惨死,记忆中那个温柔似水的儒雅少年,深深的刻在我的脑海里,他即使做不成我的爱人,却也是我心目中最最重要的亲人!
  
  他不能死!
  
  皇太极可以为了巩固皇权,清除一切障碍,唯独代善不能!
  
  “皇太极……”我哽声凝咽。我最爱的人要杀我最亲的人,这叫我情何以堪?
  
  双膝一软,我凄然跪倒,泣不成声。
  
  “悠然!”皇太极爆出一声厉吼,箭一般的向我冲了过来,“你起来!”
  
  他使劲拽着我的胳膊,我固执的摇头,甩落一串泪珠。
  
  “我曾向你允诺,这一生你无需再跪任何人!可是今天……你却为了代善不惜下跪求我!悠然——”他厉声怒吼,心痛得令我神魂俱颤,“他对你而言,真的有那么重要吗?值得你为了他,屈尊下跪?”
  
  他气恼的推开我,愤恨的退后两步,挥手一劈,“咔嚓”声将矗立一旁,儿臂粗细的一杆正黄旗纛旗徒手劈断。
  
  我惊慌抬头,却见他右手掌缘殷红一片,鲜血顺着他的手指滴滴嗒嗒的溅到地上。我脑子一阵眩晕,惊呼的从地上爬起,抢上去查看他的伤势。
  
  他倔强的甩开我的手,紧绷着脸,漠然的疾步走出汗帐。
  
  我错愕的伸手愣在原地,心痛不已,呆立了两三秒后才幡然醒悟,忙慌慌张张的追了出去。
  
  到得帐外,兜头罩下一蓬沙尘,呛得我连连咳嗽。身前马蹄阵阵,皇太极竟然骑着大白飞驰而去。
  
  事出突然,身后随行的亲信侍卫丝毫不敢怠慢,纷纷上马急追。
  
  等我喘吁吁的跑到马厩时,栓在栏上的就只剩下小白一骑而已。
  
  小白性子刚烈,自我走后,便只认皇太极一人,其他人休想近它的身,更遑论是骑上马背驰骋了。
  
  果不其然,这次和之前无数次的尝试一般无二,我伸手解开它的绳套,才替它按上马鞍,它便回头张嘴咬我,鼻子里哧哧的直喷气,在原地打着转儿,死活不肯让我骑到背上去。
  
  “小白!小白……求你,帮帮我……”我含泪呜咽,咬牙将左脚套进马蹬,抓着它的马鬃,翻身上马。
  
  “啊——”没等我把右腿跨过去,小白使劲尥个了蹶子,我没能抓紧,被它狠狠的甩在地上。
  
  背上剧痛,我撑着后腰缓缓坐起,眼睁睁的看着小白得得得的跑远了。
  
  我又气又急,沾满泥巴的手背擦去脸上泪痕,发狠的说道:“好!既然你不认我,我留你何用?不如一刀宰了你……”
  
  “你这女人,好狠的心哪!”不远处突然有人发一声喊,没等我闻声回头,腰上猛地一紧,竟是被人揽臂抱住,腾空飞离地面。
  
  多尔衮将我稳稳的放在身前,我挣扎着才想拿手肘去撞他,他突然大喝一声:“抓紧了!”一扬马鞭,催马疾驰。
  
  “这是去哪?”
  
  “去你想去的地方!”呼呼的风啸声中,多尔衮贴近我的耳廓,粗重的喘气,“我有预感,大汗这次回盛京,必然会发生大事!啧,三尊泥菩萨终于要轮到最后一尊了……”
  
  一路穿过军营,只见各旗营帐纷纷慌乱整军收账,不断有人在放声呐喊:“大汗有命——拔营回京——大汗有命——”
  
  我心有所动的抓紧了马鬃,低下头沉默片刻,哑声问道:“大贝勒会受什么样的处罚?”
  
  身后的多尔衮不答,马步颠簸,我的心阵阵抽痛。
  
  “你是个聪明人。”他忽然幽幽叹道,“何必明知故问……”
  
  我僵呆。
  
  “这次老二的脑子不知道是不是烧坏了,隐忍那么多年,居然愚蠢的开始自掘坟墓……”多尔衮冷笑,过得片刻,忽然沉声警告,“这事你别管!朝政之事后宫少插手干预,八哥为人精明,心眼甚多,别看你此刻得宠,若是锋芒太露,他日必遭嫌弃。”
  
  不要管代善的死活吗?
  
  真的……能不管吗?
  
  “多尔衮……”我低下腰去,搂住马颈,将脸埋在浓密杂乱的鬃毛内,默默的任由眼泪无声的淌下,“你不明白的……不明白……”
  
  他怎么能够明白我的心?怎会了解我、皇太极、代善三人之间纠葛数十年的复杂感情?
  
  “阿步?”多尔衮小心翼翼的询问,“阿步……怎么了?”
  
  我蒙着脸,拼命摇头。
  
  他固执的腾出左手来扳我的肩膀:“哭什么?这事有什么好想不明白的?我八哥向来喜怒无常,你既选择跟了他,早该料到伴君如伴虎,他拿你撒气儿不过是再寻常的事了,你如何这般想不开?大不了他不要你了,我去把你求了来,养你一辈子。爷说过,我家里不差你这口饭吃……”
  
  我啼笑皆非,转瞬哭得更加伤心。他放低声音,无奈的柔声哄我,“行了行了,快别哭了,我带你抢在哲哲她们之前回宫,你使些手段让他重新宠幸你就是了!”
  
  他说得根本就是牛头不对马嘴,我心里的苦只有自己才能明白,转眼瞥到他的左手虎口处结了块深红色的痂,心里一颤,眼前仿佛晃过皇太极血淋淋的右手……
  
  皇太极!
  
  对不起,皇太极!
  
  是我伤了你!是我伤了你的心……
  
  可是……为什么非得除去代善呢?
  
  为什么你就不能容下他?为什么……
  
  难道真的……无法挽回了吗?
  
  急赶慢赶的回到盛京时已是九月十八的下午,平虏堡大队人马尚且滞后许多脚程,但城里却已是炸开了锅,乱作一团。
  
  多尔衮方才回到自己的家门口,未等勒疆稳住,早有一干镶白旗将士守在门口,心急火燎的冲上来,大嚷:“贝勒爷可算是回来了!到底这是发生什么事了?为何昨儿个大汗一回来就下令关闭宫门?”
  
  多尔衮利落的跳下马去,我身心疲惫的刚从马上翻下,听了这话,着地时脚下一软,顿时无力的瘫到了地上。
  
  多尔衮一把揪住其中一名副将的衣襟,瞪大眼喝道:“你说什么?”
  
  “大汗昨儿个回宫后,宫门随即关闭……今早诸位贝勒大臣想借着早朝进宫一探究竟,可谁知是宫门仍是紧闭不开,等了半天,宫里才有小太监出来传话——大汗拒理朝政,喝令文武众臣不必入宫!”
  
  我四肢乏力,只觉得两眼发黑,浑身冷得不行。
  
  “居然……会这么严重?”多尔衮惊讶的露出狐疑之色,“就算是要定代善的罪,又何必弄得这般决绝,倒像是跟谁在怄气似的。”嗤声蔑笑,露出满不在乎的神气,“暂且不管他,咱们等着看好戏就是。”顿了顿,他回过头看眼神复杂的看向我。
  
  我微微喘息,胸口像是压了块巨石,堵得我气都透不过来。
  
  多尔衮靠近我,向我递出右手:“宫门关啦!看样子你一个人是进不去的,只有等哲哲她们回来再说了!”
  
  我茫然的抬起头,他的脸不断在我眼前晃动。我欲哭无泪,茫然呓语:“他在生我的气……”
  
  “嘁,瞧你都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呢!你能有多大的能耐,居然能令他为了你动怒?你未免太高看你自己了。”多尔衮收回右手,忽然撩起袍子下摆,弯腰在我身前蹲下,压低声促狭而又古怪的嗤笑,“那家伙的心是石头做的,不会再为了女人而心动了。这个世上能使他失去理智却又无可奈何的女人……早就死了!”
  
  我先是一震,接着一颗心被强烈的酸痛包裹,怔怔的说不出话来。
  
  “地上凉,赶紧起来吧。”多尔衮不管三七二十一,将我从地上硬拽了起来。他身后的那些镶白旗将士早识趣的扭过头去,假装视而不见。
  
  他突然将嘴唇压在我的耳上,热辣辣的呼吸灼痛了我的耳垂:“我倒是真心希望他能狠心把这道门关上一辈子,而你,这辈子都别想再进去!”
  
  九月十九。
  
  九月廿十……
  
  宫门始终紧闭。
  
  廿一日,同去平虏堡的八旗贝勒陆陆续续的赶了回来,哲哲她们一群福晋、贝勒福晋、女眷皆是乘坐马车,走的较慢,是以与大队人马一起仍是滞留在路上。
  
  诸位贝勒大臣集聚一堂,商议着各种办法。
  
  九月廿二,文武大臣、贝勒亲贵齐赴宫门之外,隔着高高的宫墙诚心祈求,皇太极置之不理。
  
  翌日拂晓,众人又一齐前往大贝勒府,纷纷劝导代善主动请罪,平息大汗怒气,以免把事态扩大,影响兄弟情谊。
  
  代善同样未加理睬。
  
  九月廿三,气温陡降,半夜里淅淅沥沥飘起了细小的雨丝。我睁着双眼,在床上翻了一夜。
  
  卯时已过,天色仍是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我隔窗清晰的听见奴才们悉窣小心的伺候着多尔衮出门,一个不知道是妻还是妾的女声,不无担忧的小声询问:“爷,大汗若是还不肯开门,您把福晋一直留在家里也不是办法……”
  
  多尔衮冷哼一声,那女声嘎然而止。
  
  我空洞的瞪着床顶,窗户纸上什么时候透进一层薄薄的光亮也不清楚。
  
  心已痛到麻木……
  
  不知过了多久,我缓缓从床上坐了起来,抓过外衣慢腾腾的穿上。炕桌上放着已经冷却的膳食,我眨眨眼,这是早餐?还是午餐?
  
  摇摇晃晃的踩下地,感觉自己身轻如燕,几乎可以随时飘起来。这些日子食不知味,我已然不记得自己到底吃过几顿饭。
  
  多尔衮时常不在家,忙着和诸位贝勒碰头想辙,乌云珊丹还随哲哲在路上慢慢往家赶,家里没大福晋坐镇,一群妻妾都不敢随意过问家事。
  
  我苦笑一声,拉开屋门走了出去,天色居然全黑了,已是晚上了吗?
  
  院子里静悄悄的,奴才一个不见,我悄然无声的穿过长廊。
  
  雨仍在缠绵淅沥,就好像是我的内心写照般,哭泣个不停。
  
  伸手摊开掌心,接下一片雨丝,我将手指缓缓收紧,握拳。最后,拳头缓缓撤回,我昂首踏步跨进雨中……
  
  两扇厚重的朱漆木门紧紧闭合,门前的石狮子在雨夜里狰狞的瞪着我。抢在守门的两名侍卫持刀走上来驱赶时,我先一步亮出了身上的信牌:“我是汗王福晋博尔济吉特哈日珠拉,我要进宫!”
  
  两人面面相觑,盯着我手里的信牌仔细验看,又狐疑的打量了我老半天。
  
  “那个……果真是汗王福晋回来了么?”其中一名年约三十来岁的青年向我身后探头张望了下,疑惑的问,“怎么不见中宫福晋她们?”
  
  “我先回来的。”我有些不耐起来,雨虽不大,可细密的雨丝早已将我的头发、外套打湿,冰冷的贴在了肌肤上,只消冷风稍稍一吹,我便抖个不停。
  
  “对不住,福晋。”两人互望一眼,同时恭身打千道,“不是奴才不让您进去,只是大汗早有吩咐,任何人到宫门前皆不准开门。请福晋饶恕奴才们的不敬之罪。”
  
  啪——脸上像是被人迎面狠狠的扇了一巴掌。
  
  我抬头看向这座森严的门扉。
  
  一年前,我的花轿打这里过时,这扇门也曾紧闭着将我关在门外……命运像是跟我开了个一点都不好笑的玩笑,如今我再次被这道门槛给阻隔在了宫墙之外。
  
  “福晋请回。”两奴才跪倒在地,诚惶诚恐的恳求。
  
  回?我能回去哪里?我还能回去哪里?
  
  这一生,苦苦追寻的只是他!我来这里,只是为了他!
  
  啪嗒,信牌滚落在地,侍卫们诧异的看着我。我凄然一笑,手指握紧,指甲深深的掐进掌心……
  
  “福晋!”
  
  “福……”
  
  在他们的惊呼声中,我缓缓跪倒,双膝沉重的砸在坚硬潮湿的石砖上。
  
  “大汗若是一个时辰不开宫门,我便在这里跪上一个时辰,若是一日不开,我便跪上一日,若是永不再开,我唯有长跪至死!”
  
  侍卫们显然被我的决定吓着了,一时没了主张。
  
  雨丝细密的落在我身上,雨水顺着耳鬓汇成小股的水柱,倒灌进衣领。风渐渐大了起来,搅乱了原本有条不紊的细丝,我迷濛着双眼,渐渐的觉得耳边侍卫们絮絮叨叨的声音小了许多,寒意一点点的渗进我的四肢百骸,冻得我牙齿咯咯打战。
  
  再到后来,仿佛周围的世界已经静止,没有了喧嚣争论,没有了哗哗水流,没有了烦忧,没有了苦痛,没有了绝望,没有了……一切一切!
  
  “昨儿个夜里怎么无人及时通禀?”
  
  “奴才该死……”
  
  “你俩的确该死……拖下去杖毙……”
  
  冰冷得毫无热气的口吻,昏沉间我被这句残忍的话惊到,猛地一个哆嗦,两条腿自膝盖以下突然拼命抽搐起来,痛得我“啊”地声尖叫,模糊的意识被拉了回来。
  
  微微睁开眼,皇太极发狂的脸孔出现在我眼前。
  
  “请大汗息怒——”
  
  我正躺在他的怀里,身上裹了一件宽大的貂皮麾袍,他的身上仅穿了一件半新的一字襟扣的卷云金丝边长褂,在风雨中显得有些单薄。
  
  宫门已经开了,他就站在门口的台阶上,傲然的望着阶下跪伏着的满朝贝勒亲贵、文武大臣。
  
  “今天召集你们来,是想和你们说说我这些天的心事。你们这些贝勒大臣如果认为我说的悖谬不当,就当面讲出来,不必曲意奉迎。我这番话上可告天,绝无妄言,你们这些人里固然有能体国爱民之人,亦有不能体国爱民的,你们都心知肚明,不用我一一点名。如今蒙古各部皆称我为汗,祈求归附。所有归降之人口也都如数分给你们,你们这些贝勒务须以仁养之。这是上天的恩赐。上天赐给你们这些归降人口,如果力行爱护眷养之道,勤于治理,则天将眷助。但是如果不够仁道,有欠公允,令这些降奴不得聊生,穷困劳苦,必然遭受上天报应。到时上苍怪罪下来,可不还是得由我这个大汗担当么?你们这等行径,让我如何能治国安邦?凡是一个国家,有强力之人为君者,有幼冲之人为君者,亦有众人拥戴之人为君者。为君岂有轻重之分?”
  
  他的这番话字字句句含沙射影,矛头直指代善。
  
  我心中大急,想撑起身子,无奈腿上抽筋,疼痛难当,无力能动弹分毫。
  
  果然,底下寂静无声,皇太极冷言扫视,隔了一会儿,猛地厉声喝道:“正红旗的那些个贝勒们欺我太甚!轻视我的旨意……”
  
  我险险当场晕过去,只觉得耳鸣目眩,浑身发冷打颤。
  
  而接下来一句更是直点其名:“昔日大贝勒出师北京,执意欲归;后进兵察哈尔,仍坚称欲返。我每欲奋勇向前,他必主张后退……”
  
  嗡地声,我脑子里像是被压路机轰鸣着强行碾过,刹那间失去知觉。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神智时而清醒,时而迷糊,只听得皇太极的声音如雷霆万丈,言辞犀利狠辣,毫不留情的数落着代善的种种“罪行”。
  
  “……大贝勒的阿哥们借口放鹰,勒索百姓鹅鸭猪鸡,这让那些贫苦之人何以为生……大贝勒明知我已将多罗福晋许之济尓哈朗贝勒,却仍是执意欲夺他人所好……我令其娶察哈尔囊囊福晋,大贝勒称其无财帛,竟是不娶。寻常人娶妻皆是须给财帛当聘礼,岂有为得财帛而娶妻的例子……莽古济格格,自汗阿玛在世时便有恶虐谗佞之行,大贝勒原本与她并无来往,这次竟因对我心存怨念,而故意将其邀至家中设宴款待……德格类、岳托、豪格三贝勒,偏听莽古济格格的离间之言,欲杀托古,这算什么道理?托古何敢唆言额驸杀格格……古语有云,避强凌弱乃小人!我倘若不能公正审断,则何以当得一国之君?我不是自图富贵而令众兄弟贫弱,乃是为承继先汗之遗业,兴隆国祚,留芳后世!你们这群人倘若再如此倡乱,我便继续闭门而居,你们大可推英明之人为汗,我必当安分守己,绝不至像大贝勒这般……”
  
  我只听了个模糊的大概,却是越听越心寒。
  
  底下鸦雀无声,白茫茫的天地间只听得见哗哗的雨声。
  
  皇太极抱紧我,转身跨过宫门门槛。
  
  嘎吱——砰!
  
  幽冷沉重的关门声将一干人等重新关闭在宫墙之外。
  
  皇太极抱着我径直将我送回汗宫后宅,我缩在他怀里只是闭着眼睛无声的流泪。浑浑噩噩间,感觉他把我抱进屋子,抱上床,亲自替我换下冰冷潮湿的衣裳,然后拉了锦被替我盖上。
  
  温暖粗糙的手指抚上我的眼角,轻柔的替我拭去泪水,我闭着眼睛,眼睫轻颤抖动,却不敢睁眼看他。
  
  “何苦……你这般作践自己,无非是想让我心痛。”
  
  我的眼泪滚落得更多。
  
  他无奈的叹了口气,脚步声轻微的响起,我的心倏地坠落,仿佛跌进一个无底深渊,摔裂成千万片。
  
  第二天一大早,诸贝勒、大臣、八固山额真及六部承政便将此案审定完毕。而后诸贝勒、大臣等一齐聚集宫门前跪乞:“大汗宽仁盛德,诸部咸服,国泰民安。一国之君闭门不理政务,实在有误国家大事。臣等恭请大汗出宫打理国家政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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